轉眼就是彎月掛上長空,翻涌着的洛水步步蠶食早被雨水浸溼的河岸,躍躍欲試地衝蕩着今日才堪堪修補小半的堤壩,嘩嘩譁……水流撞擊佇立着的三丈高岸,濺起的水花幾乎跳到了洛靈芝的衣襬。

    洛靈芝站在堤壩上,低頭看着近在腳下的洛水,心驚不已,“這水位上漲的太快了!”

    “斥候飛鴿傳來消息,洛都城的雨就沒停過。”

    白無瀾盯着月色下昏暗的洛水,目光沉沉,“照這樣看,夜晚修補堤岸的人手也要再增加了,另外得儘快多準備沙包、泥袋子,我們要爲崔太守留足時間。”

    洛靈芝點頭,“我讓顧懷義連夜去川城找崔太守要人,只我們這四千多人根本不夠。對了,探查河道的人回來了嗎?情況怎麼樣?”

    提到這個,白無瀾更頭疼了,“正要和洛娘子你說,情況比我們想象中還要糟糕,數十條支脈幾乎全部被堵住,必須得儘快選擇好分洪支流,否則全部挖掘的話根本來不及。我對比了周邊地貌輿圖,大半的支流都會經過高山峻嶺,這些也得儘量避開……”

    這些水利方面的事情洛靈芝可以說是完全不懂了,撓了撓頭,無奈道:“這些你看着安排可行,避開山脈的話似乎不太可能,我看這川城幾乎是被蜿蜒不絕的山脈給包裹起來的,你儘量今夜就拿出方案來,等明天顧懷義把川城的勞動力帶來後就立即動手挖通河道,耽擱不得。”

    熬夜似乎成了白無瀾的常態。

    白無瀾並不拒絕通宵工作,只是他擔心自己選的分流支脈不合適,畢竟淮南地勢平坦,河流雖然也是縱橫交錯,但幾乎不會遇到這樣洪水倒灌的情況,地理優勢可謂是得天獨厚,水利這些事基本是管理糧食收產的吏官順道一起負責的。

    從數百年前治水家謝悅修了萬河渠後,淮南就從未受過水災,因此白無瀾根本就沒這方面的經驗。

    但這時候也找不到別人來做這份事。

    深吸了口氣,白無瀾很是鄭重地說道:“我儘量。”

    幾十萬人的性命壓在肩膀上,太沉!但他必須和洛娘子一塊扛起來!

    洛靈芝將準備好的用泉眼裏的靈泉水熬製的桃子醬遞給了白無瀾,“給,你要的。如果扛不住了記得跟我說,還有那麼多人呢,明日實在不行把大家都叫到一塊兒上兩個辦法,沒準我們這些人當中還真就藏了個對水利有天分的人才。”

    白無瀾笑了,“若是如此那還真是大幸。”

    噠噠噠——

    夜色下,顧懷義策馬疾馳,月上中天時就趕到了太守府門外。

    望着昏暗的月光裏緊閉着府門,顧懷義只猶豫了片刻,將馬繮繫好後,翻牆進了太守府,巡邏的侍衛立即警覺,提燈看去卻是熟人。

    “顧大人,我們太守府是有大門的!”

    爲首的侍衛頗有些無語。

    顧懷義到底臉皮薄,耳尖動了動,但他向來冷着臉,即使心裏有些窘迫不瞭解他的人基本也看不出來,沉聲開口,“我找崔太守有急事。”

    說着都不用侍衛引路,自己就往主院裏走。

    遠遠的就能看見主院裏還沒有熄滅的燈火。

    已經是深更半夜了,這崔太守倒是還沒有休息。

    主院的書房裏,崔太守一把年紀卻在可憐兮兮控訴京都裏那些不作爲的官吏,聽得荀長吏腦殼疼。

    將算了近兩天的賬冊放到桌案,荀長吏面色冷淡地看着崔太守,很是平靜地陳述道:“大人,你已經年過五旬,不是五歲稚子,要穩重!”

    崔太守下意識左右看去,見沒有旁人才鬆了口氣,忍不住哼哼,“你現在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裏了,竟然指責我。你倒是說說,我那句話說錯了,朝廷那幫人可不就是尸位素餐根本就不幹人事,否則還不到十天,那洛水兩岸因洪災死去的人怎麼就有近十萬人!”

    收到詳細的數據時,崔太守那顆心啊都顫抖起來,也根本睡不着覺了,直接把覈對物資的荀長吏拉到自己的書房,徹夜幹活。

    荀長吏到底穩重點,聞言也只是皺了皺眉,得知是姜懋負責治理洛水洪災的事情後他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心裏有了預期,但也仍舊忍不住嘆氣,如此下去這東鳳國還能撐多久,可端王、北信王二者都不是好的選擇,既沒有太祖皇帝匯聚天下仁義之士的凝聚心更沒有前朝元帝力壓羣雄的霸氣,將來還真是不好說。

    “大人慎言。”

    內心雖然思緒萬千,荀長吏仍舊沉穩從容,勸道:“朝廷如此行事又不是頭回,我們管不了許多,眼下能將川城幾十萬百姓的性命救出來便已經是第一難事。我剛剛算好了府庫所有物資,糧食是年年算月月算日日算,只有五千石,一斤也沒得多。倒是銀子除了府庫裏的百萬兩紋銀外,還能湊個三十萬。”

    “我們之前漏算了?”

    崔太守眼睛一亮。

    荀長吏卻是差點被茶水噎住,猛得將茶杯放下,無語道:“府庫裏的銀子是我一直在管的,如何能有錯。剩下的三十萬是我和底下的官員們湊了全部身家加上城裏願意捐錢的百姓,當然了主要還是大人你自己的私產,加起來勉勉強強有三十萬兩紋銀罷了!”

    “荀茂!”

    崔太守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口袋,只覺得心肝疼,“你,你竟然算着我的私房錢,這,這可是我一輩子的積蓄呀!”

    “大人都有決心與城內百姓共存亡,這區區身外之物又何必看得如此重要。”

    荀長吏卻是目光坦然地直視崔太守,繼續道:“荀茂年少時心高氣傲得罪了不少人,以至於鬱郁不得志,是大人你賞識,讓我能幹一番實事。這一晃就是二十年,川城能在這亂世裏仍舊安穩,大人付出頗多,更是十幾年都未歸家,荀茂敬佩大人。”

    崔太守抹了抹眼角,喃喃道:“突然說這些做什麼?怪惹人眼淚的!”

    荀長吏緩緩笑了,“我是想說,大人已經將川城視若家鄉,願意同生共死,荀茂也願意追隨大人一起,如此,身外錢財舍了又何妨?”

    “你不就是要銀子嗎?”

    崔太守抹着眼淚,“給你就是了。”

    “好,大人可是答應了。一言既出絕無反悔的道理!”荀長吏眯着眼睛笑道:“我仔細算過了,除了不方便變賣的玉器珍玩,大人這裏能湊出是六萬七千三百兩紋銀,我這就記錄到府庫的賬冊裏,就寫崔太守捐助!”

    崔太守頓時瞪大眼睛看着荀長吏,這傢伙早就圖謀要他的銀子吧!?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