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過後,洛水沿岸地區全都盡收洛靈芝掌中。這般動靜自然瞞不了洛水下游的襄城等地,別說接連派了幾個人過來都沒回音的鳳帝,甚至忙着整頓大後方的端王也敏銳地意識到洛水這塊地方有了變動。

    禾麥青青,川蜀之地綿延出千頃良田,遍種稻谷、春麥。

    樹葉日深,綠陰漸長。

    年近五歲的洛大寶越發得儀態端莊,掀開車簾目光灼灼地望着那連綿天際的青青禾麥,恭謹沉穩的小臉上沒有繃住,勾起仍舊稚氣的笑容。

    “先生,孃親說這稻穀可畝產五百餘斤,如今僅川蜀之地就有近兩千頃良田,洛水充裕足以灌溉,如此我們洛水兩岸近百萬人今年再也不用忍飢挨餓了!”

    洛大寶仍舊記得北上逃荒時那不斷倒下的難民,人都不忍背井離鄉,奈何活不下去纔不得不另謀生路,更可憐的是就算走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如今在孃親等人的努力下,川蜀之地有如此令人望之震撼的良田,禾麥青青盡是能活命的顆顆糧食!只要將這糧倉守護後,洛水近百萬百姓就不必再受那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的痛苦。

    望着那沉浸在陽光雨露下的禾麥,洛大寶臉上滿是歡喜。

    “洛娘子此舉乃是大善也!”

    徐先生頷首點頭,心裏也是感慨萬千,誰能想到原本即將被洛水淹沒的荒僻城池不到一年就成了不屬於淮南之地的糧倉,糧食是人活下去的根本。

    守住了根本,才能向外奮力開拓。

    對於洛丞相的這位大女兒,徐先生之前並未留意,只覺得是個無需多加在意的女子罷了,但是流放路上親眼所見的種種情形讓他不得不將目光投注到這位先前一直忽略的大小姐身上,當真不同尋常。

    但他主要的精力還是傾注在這個身體裏流淌着一半洛家血脈的大寶身上。

    徐先生目光鄭重,牽着大寶從馬車裏出來,站在田埂上,擡手指着外面綿延的良田對洛大寶說道:“洛稷,看着這青青稻苗,看着田裏彎下脊背仍舊滿臉笑意的百姓,你腳下的這片土地上的糧食也好、百姓也罷,都是你將來要放在心裏的擔在肩上的責任。”

    稷,糧食也。

    而天下糧食承託着天下百姓,代表了家國天下。

    這是鳳潯在洛大寶滿四歲時爲他取得名,至於姓氏全都隨着大寶的意願並無改變。反正無論是姓鳳還是姓洛,都是他和丫頭的孩子,是淮南的小世子!

    自從有了大名,徐先生再也不喚他大寶,而是直接以洛稷來稱呼,儼然並沒有把他當作五歲的稚子來看待,是寄予了厚望的。

    洛大寶認真地點頭,“先生放心,大寶謹記在心。”面對親近之人,洛大寶還是沒有改變自己的稱呼?

    他這次是隨着徐先生一起周遊洛水附近,至於更遠的地方徐先生雖然也想帶他去看看,但冀州幽州等地正是局勢緊張之時,淮江以南目前也是流民動亂,京都更是波詭雲譎,連那王左丞都告了病假直接閉門謝客連早朝都不去了……

    “洛稷可知爲何洛娘子不到一年就能讓洛水附近所有人全都臣服,且無二心?”

    先前洛水洪災的事情到底鬧得太大,加上後來鳳帝派來的人全都被扣押,這有了變動是明眼裏都能看出來的,紛紛對從未聽聞的洛娘子心生好奇。

    “先生,是因爲孃親以百姓爲重,先豐百姓衣食再令其心生歸屬。如此,百姓衣食無憂心有寄託,必然對孃親心生嚮往,這也是對未來的期盼!他們有了希望,且能觸摸到那份希望而並非虛無縹緲。”

    務實是洛大寶從徐先生身上學到的第一件事。

    而這點至關重要。

    徐先生笑着點頭,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大寶的肩膀,“平民百姓多半心思簡單,他們求的也很簡單,不過是衣食無憂闔家歡樂,但這卻是上位者最難成全的。”

    洛大寶擡頭,目光晶亮地看着徐先生。

    聽得很是認真。

    “洛稷先前跟着洛娘子流落鄉下,後來更是被饑荒叛軍逼得北上逃命,想來是喫不不少苦,也親眼目睹了底層百姓的艱難。而這天災人禍如今幾乎席捲了整個東鳳國,數千萬黎民仍舊掙扎在洛稷先前所見的巨大災厄之中。”

    “是鳳帝之過也!”

    洛大寶板着臉,很是嚴肅地說了句。

    他年紀尚小,可說這話時的語氣卻很是認真,認真到讓人無法因爲他的年紀而忽視他那份由骨子裏散發的威勢。

    “鳳帝的確有大過。”

    徐先生點頭,“先帝在位時,天下百姓也還算是得以溫飽,但多數百姓遠不如今日洛娘子治下,卻也能稱之爲太平,至今讓天下黎民朝思暮想,就算是洛水附近的數萬百姓也是如此懷念着先帝時期。洛稷可知爲何?”

    這一問讓洛大寶思考了許久。

    雖然從書中以及徐先生等人的講述中,他已經能將東鳳國的歷史倒背如流,先帝的事情也聽了不少,但到底是從未親身經歷過那個時期,並不能感同身受。

    洛大寶望着眼前那些忙於除草的農夫,田裏的水稻隨着暮春的柔風招搖地擺動着,靠近田埂的水稻更是悄悄地輕碰着洛大寶的膝蓋。

    眼下這情景當真可以說得上是歲月與風景同好。

    如何能看得出千里之外的冀州幽州等人仍舊是金戈鐵馬征戰不休。

    “是先帝時期天下並無如此戰亂,雖然洛水附近如今被孃親庇護着,但東鳳國早就陷入了連年的災荒,這些百姓們大多喫過那九死一生的悲苦,而今就算暫時安穩下來也仍舊會擔心這還不容易盼來的日子再次被摧毀。”

    “嗯。”

    徐先生雖然不覺得大寶回答不上來,但仍舊驚喜於洛大寶看得如此通透。

    心裏自是喜不自勝,面上卻是越發的鄭重。

    看到徐先生如此鄭重表情,洛大寶下意識將原本就挺拔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仰頭疑惑地問道:“可是大寶說錯了?還請先生指教。”

    “並無錯處。”

    徐先生搖頭,摸了摸大寶的頭,嘆氣道:“所以這守住百姓的太平日子纔是最難的!洛稷,你要更謹慎更認真……”

    才能在日後庇護住數千萬黎民!

    後面的話徐先生並未直言,他在等着,等着四分五裂的東鳳國再次一統,等着洛大寶讓數千萬黎民百姓都能過生如今洛水兩岸百姓的太平日子,甚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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