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一連幾日,杜若皆遣了婆子過來推脫。

    謝斐初時還算淡定,後面臉色便一日黑過一日。

    “啪,”謝斐將手上的青釉琺琅蓮紋茶杯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這茶水這般燙都敢端上來嗎!”

    春蘭趕緊跪在地上,她算是府裏伺候謝斐久的了,也只做些端茶遞水的活計,在謝斐面前大氣都不敢出。這茶水同往日哪有什麼不同,偏偏郎君要說燙了,春蘭既委屈又害怕,拿一雙眼瞟着白谷,希望白谷幫她求求情。

    好好的一套茶杯,缺了這一個就沒什麼價值了。

    白谷有些肉疼,也當然知道和春蘭沒關係,這幾天謝斐嘴上不說什麼,卻樣樣事情都不如他的意,不過是隨意遷怒罷了,白谷再蠢也猜到這癥結在誰那裏了。

    “還杵着做什麼,郎君嫌茶水燙了,還不趕緊收拾了下去重新倒一杯上來。”

    春蘭得了眼色,趕緊諾諾應是,收拾了退下。

    “府裏的這些丫頭總是笨手笨腳的,連個茶水冷熱都把握不住。嗨呀,還是杜女郎聰慧伶俐,往常送來的茶酒全都新穎別緻的緊。”一邊說一邊覷着謝斐的神情,見他沒有動怒,進一步說道,“郎君,這幾日那杜女郎怕是真有什麼事給耽誤了,要不小人去杜家問問?”

    “問什麼?小爺我稀罕她送的那些嗎,愛來不來,隨她的便。”

    白谷揣摩謝斐的意思,順着他的話繼續說:“那是,郎君什麼沒喫過,便是皇宮裏的御膳郎君也早喫膩了。這個杜女郎實在是不懂事,郎君願意喫她的菜那是給她臉了……不過既然她這般打郎君的臉,郎君可不能輕易放過她。她不是推說有旁的事嗎,不若郎君親自去瞧上一眼,當面戳穿她,看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謝斐便不言語了,思量片刻,拔起腿就往外走。

    “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跟上。”

    還真是說走就走,他家郎君這急性子也沒誰了。

    主僕二人一路打馬到了杜家,杜家守門的小廝迎上來,攔着不讓進。謝斐一把推開他,徑直走進廳堂。

    “你家女郎呢,讓她出來見我。”

    他毫不客氣地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翹着二郎腿,一副討債的大爺模樣。丫鬟婆子不敢怠慢,趕緊去稟告杜若。

    謝斐坐了片刻,還不見杜若的影子,心下不耐,正欲起身自己去尋她。

    便見廳廊那從盛放的蝴蝶蘭身後轉出一個清麗的身影。

    來人身着時下家居常穿的素錦薄紗衣,一頭秀髮只隨意梳起一個斜髻,用一根絞花銀釵綰住,還有幾絲髮髻蕩在眼前,渾然一個天然去雕飾的佳人。

    謝斐心想,她定是還未來得及梳妝便趕來見他,心裏說不清的邪氣便散了大半。

    只這佳人面龐上覆了一層白紗,看不清她的面容。

    “杜若見過謝郎君,不知郎君今日急匆匆闖進我家所謂何事。”雖看不清神色,可是聽這冷冰冰的話語,說話的女郎心情委實算不上好。

    謝斐剛消下去的火氣驀然竄起來。

    “哼,女郎架子大得很,你應了我送的餐食,有幾日未送了你可還記得?還有你這破面紗礙眼的很,還是摘下來的好。”

    杜若盈盈一拜,“小女和郎君非親非故,郎君不知禮數,小女不能不知,這面紗自然不能摘。另外小女手藝粗鄙不堪,這一個月以來已然是江郎才盡,做不出什麼新花樣了。再說,這江州城有名的廚娘多了去了,郎君想喫什麼沒有,又何必爲難小女。”

    “你要和我避嫌?你以後都不送了?”謝飛微微睜大眼睛,心裏生氣還有股似有若無的委屈。

    “正是如此,想來謝郎君寬宏大量,定然不會爲難小女。”

    謝斐氣極,“呵,你想錯了,我謝斐是出了名的錙銖必較、小肚雞腸。你說不送便不送了?這可由不得你!”

    “謝斐!”杜若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無賴,一雙眸子盛滿怒意,星星亮亮,瞪着他。

    謝斐見不得她這般不聽話的氣人模樣,一把抓住她胳膊,“我什麼?杜若,我奉勸你弄清楚自己的處境,你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商家孤女,而我謝家在南楚可是權傾朝野,你憑什麼來違抗我?哦,對了你還有個無權無勢空有名頭的叔父,可是你覺得我會放在眼裏嗎?”

    白谷在一旁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家郎君這番話可真是算的上大逆不道,幸好花廳的下人都被他給打發出去了,不然今日怕是都不能留命。

    杜若慘白着臉,低下頭去。謝斐還欲開口,不料有幾滴冰冰涼涼的水珠滴到他手上。

    謝斐手仿若燙到,驀然鬆開。

    “你哭什麼,你,你就這般討厭我嗎?”謝斐心裏堵的難受,明明七夕夜裏,月華樓上,還語笑嫣然同他說歡喜,怎的此刻竟這般厭惡他,巴不得立刻同他撇清關係。

    “沒勁的很……你說的對,我哪裏就差你這點喫的,白谷!我們走。”

    “謝郎君真的想讓我摘下面紗嗎?”杜若慼慼然開口。

    謝斐定住腳步,“你不願意便算了,你當你真是什麼沉魚落雁之姿嗎,不過是個庸脂俗……”

    話未說完,杜若便摘下面紗。

    “啊,杜女郎,你的臉怎麼這樣了!”白谷驚訝地說。

    只見杜若原本皎潔如玉的雙頰現在全是一道一道的紅痕,看起來可怖的很。

    謝斐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正如郎君所說,小女不過是一介孤女,誰都不將我放進眼裏,郎君不必因我而生氣,反正早就有人替你收拾我了。”杜若眼裏含淚,卻昂着頭,語氣清冷中又帶着一股倔強。

    “去把那個菡萏叫進來。”

    主子不開口,侍女那裏總能知道。

    “謝郎君,求求你給我家女郎做主,”菡萏一見到謝斐,便撲通跪倒在地上,“那晚你走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宋縣尉家的女郎帶着許多家僕來了茶樓,說是要喝新鮮的龍井,這時節我們茶樓哪裏有這個東西。可宋女郎非說我們掌櫃的怠慢,要見我家女郎,待女郎去了以後又百般挖苦,話裏話外全在指桑罵槐,說……說我家女郎不守婦道,每日巴巴去給太尉公子送喫食,女郎氣不過便與她爭執了幾句。那女郎又說我們茶樓的茶水不乾淨,逼着女郎喝了她面前的一大碗,讓女郎自證清白。女郎喝了茶,下午回來身上便虛弱的很,臉上還成了這樣,看了許多大夫都說是中了毒,無法可解。謝郎君,定然是那宋縣尉家的女郎在那茶裏放了什麼東西,可憐我家女郎受了這等委屈,卻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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