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斐喝茶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頓,漫不經心地說,“大哥真是耳聰目明,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不過是個消遣的東西罷了,那宋家早就讓我看不順眼,尋個由頭教訓教訓,免得他們真不把我放眼裏。怎麼,兄弟這點小事大哥也要管?若大哥真要爲了那個宋縣尉來教訓我,小弟受着便是了。”

    “說的哪裏話,自家兄弟,我還能爲了外人來教訓你不成?你大哥可不是那等親疏不分之人,一個區區縣尉,惹你不順眼,讓手下處理便是,何必親自動手,傳出去到底名聲不大好。”

    謝騰話頭一頓,“只是那女郎,你若真喜歡娶進府裏便是,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你若擔心爹那裏,大哥可以幫你去活動一番,想來也不會爲難……”

    “大哥糊塗了,她不過是個商戶孤女,上不得檯面,這種女人隨意消遣一番就是了,怎麼還能娶進府裏,我們謝府可不是阿貓阿狗都能進得的,你說是嗎,大哥?”

    這就是在戳謝騰的肺管子了,要說身份低微,誰能比得上謝騰的生母,那位秦樓楚館出身的姨娘。

    謝騰卻恍若未覺,哈哈一笑,“是我糊塗了,看來二郎還是拎的清的。也罷,咱們謝傢什麼高門貴女配不了,二郎自己把握好分寸便是。縣尉府的事大哥會給你壓下來,免得那些嚼舌根的捅到父親那裏惹他老人家生氣。還有玄木是個忠心的,大哥知道你們要好,特地將他帶到江州,你二人敘敘舊吧,大哥還有些公務瑣事便不叨擾了。”

    “那就謝謝大哥了,恕不遠送。”

    謝騰走後,謝斐收起假笑,一揚手將茶碗扔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劉玄木肅着臉上前,“大公子恐怕察覺到什麼,臨出行的前一天才去找太尉點名要小的跟着,時間匆忙,我還未來得及安排部署,營裏估計要鬧騰一番了,只怕大公子會趁機安插他的人手。”

    “他要安插就讓他去吧,左右也在陽城,本來也是他的天下,早晚的事。”

    “二郎君,”劉玄木有些憂心,害怕這兩年在江州的安逸生活將謝斐的雄心壯志全都磨沒了。

    看他這臉色,就知道要說教了,謝斐不耐煩地掏掏耳朵,“好了,我心裏自有數,你到了江州也別老繃着一張臉。這江州可比陽城舒服,好喫的好玩的多的是,還沒人管束,改日讓白谷帶你去逛逛,也活泛活泛你的筋骨。”

    “不必,自古溫柔富貴鄉俱是英雄塚,小的習慣了營裏風霜刀劍的日子,過不慣好生活。”劉玄木梗着脖子說。

    “呵,你這死腦筋,隨便你吧。”

    謝騰出的府來,果然叫人去縣尉府好生安撫了一番,宋縣尉感激涕零,只覺得謝家大郎可比那活閻王好打交道多了,對着謝騰的人屢屢表示忠心。

    宋守之看不慣他爹一臉諂媚的樣子,想到謝斐的眼神,好心提醒,“爹爹,我勸你還是莫要這麼快確定立場,那謝家二郎可不是個只會鬥狠的草包,他內裏自有玄機,如今皇室衰微,若日後風雲變幻,這南楚落入誰手還猶未可知。”

    宋縣尉吹鬍子瞪眼,“你這說的什麼屁話,難不成日後他謝斐還能飛龍上天不成,你莫不是被他嚇傻了!”

    宋守之被他爹噎回去,知道他爹的想法擰不過來,便不說了,後來他自請去了青州赴任,政事上也多與宋縣尉撇清關係。

    -------------------------------------

    謝騰安撫了一通宋縣尉,順帶了解了前因後果,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回到住處,李牧早已候着了。

    李牧是謝家的人不假,但是私下裏他也是謝騰的幕僚,是謝騰安插在江州的一顆棋子。

    李牧此人表面忠厚仁義,實則城府極深,謝騰頗費了一番功夫三年前纔將他籠絡過來。

    “大公子,”李牧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禮數未半,謝騰趕緊將他扶起來,“清揚兄請起,你我私下不必如此客氣。”

    李牧感激地笑笑。

    謝騰照例同他閒聊了一番江州的軍防情況,不知不覺將話題引到了他最感興趣的話題上。

    “清揚兄前些日子同我說了繡衣門的事情,我很是感興趣,清揚兄何不再多說一些。”

    李牧不緊不慢地說道,“大公子想必早就知道了,我早些年就是出自繡衣門。繡衣門雖說地處北燕,但是並不專爲何人做事,門中能人無數,弟子遍佈極廣,師承大多都不一樣。我師承單宇老人門下,習的是謀術和武藝,可惜資質魯鈍,未成大器。”

    “哈哈,清揚兄過謙了,你的一手劍術我可是見識過的,南楚能有幾人與你匹敵。不過說到師承,我記得之前說過你還有一個師妹?”

    “沒錯,她是我師傅的關門弟子,未習過半點武藝,只專研……”說到這,李牧擡頭看了一眼謝騰,只見他正凝神細聽,這才緩緩說道:“只專研死間之術。”

    “死間?”

    “蠱惑人心,盜取祕辛,離間王侯,挑動戰事。無不可偷之物,無不可害之人,事成後必死以平衆怒、保機密,是謂死間,也是繡衣門身份最高的一種弟子。”

    “你是說你的師妹是繡衣門的死間?想來應該就是個小姑娘吧,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你這當師兄的也忍心嗎?”謝騰試探着問。

    “大公子此言差矣,師妹自小便患有心疾,這是她入了繡衣門唯一能走的路,各人有各人的命,師妹用她的命可以換取前半生的衣食無憂,換取家人在亂世活命的機會,於她而言這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謝騰面上做出一股悽然之色,“唉,清揚兄說的是,亂世人命如草芥,愚弟不才,此生最大的志向便是終結這動盪了百年的亂局,還天下百姓一個安寧。可惜我謝家如今終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若是能得到清揚兄所提那物,想來父親……”

    “大公子不必擔憂,我已探明此物所在,清揚將誓死爲大公子掃除障礙,助公子實現心中志向。”

    謝騰眼中露出欣喜之意,“這麼說來,清揚兄上次向我提的計策已經有所謀劃了?”

    李牧快步上前,在謝騰耳邊輕聲將謀劃一一說來。

    -------------------------------------

    杜若將新釀好的桂花酒埋到院子裏,菡萏拿起最後一罈,“女郎,這一罈就不埋了吧,一會兒謝郎君來了,定然吵着要喝。”

    杜若搖搖頭,“多少酒都不夠他喝的,全埋了。”

    “怎麼說的我像饕餮一樣,不就喝你兩罈子酒嗎,你也忒小氣了。”

    杜若回頭,一襲銀紅錦衣,搖着青山雲鶴摺扇翩翩走過來的不是謝斐是誰。

    自從那日以後,隔三差五謝斐都要登門一趟,要麼喝酒,要麼聽琴,總得耗上幾個時辰才肯回去。

    幸好杜若選的這處宅子臨河而居,左右皆閒置,沒有什麼鄰居,不然讓人看見這樣一個大男人日日在她家進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當然這些事情,他謝斐是不會在意的,或者說即便在意也無甚所謂,杜若眼裏閃過一瞬的嘲弄,轉而便消失無蹤。

    “謝郎君當然不是饕餮,可我的酒窖卻是真的空了,你可不許再向我討酒了。”

    “說你小氣真是沒冤枉你,這樹底下埋的是什麼,可讓我抓着現行了,白谷,快給我挖出來。”

    杜若怕這閻王真給她挖出來,作勢去拉住他袖子,“別鬧了,少祁,這酒是用初秋的桂子新釀的,還不到火候,現在喝了實在是暴殄天物,等過上幾個月再挖出來,味道極佳,到時候一定邀請謝郎君過來品驗。”

    少女剛剛勞作完,額頭上還泛着薄汗,在陽光下閃着晶瑩剔透的光。

    謝斐的心思都在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手上,低聲靠近她耳朵,“那好吧,到時候若我喝了不像你說的那樣味道極佳,你要怎麼賠我。”

    杜若耳朵泛紅,“不好喝便不好喝吧,你又沒什麼損失,怎麼還要我賠你。”

    二人靠的如此近,動作親暱,菡萏和白谷早已知趣退了下去。

    “你自然要賠我,是你說的那時的酒好喝,我才能耐着性子等上幾個月,若你騙我,那這幾個月的時光可不是損失嗎?”

    眼前此人此人巧舌如簧,黑的都能給他說成白的去。

    杜若好氣又好笑,“那少祁要我怎麼賠你?”

    聽她又叫自己字,這般親暱,謝斐心裏一熱,握住她的手,“不若便賠我一個釀酒的娘子,日日給我釀酒喝。”

    杜若低下頭去,將手縮了回來。

    “少祁的話我聽不懂。”

    謝斐微微一笑,“阿若這般聰明怎麼會聽不懂呢,我想要你嫁給我。”

    杜若擡起頭來,眸色清亮,“嫁給你,怎麼嫁?少祁要八擡大轎把我娶回去做太尉府的嫡兒媳婦嗎?”

    謝斐皺起眉毛,“阿若,以你的家世我若說娶你爲妻那是騙你,但是你放心,我把你納進謝府自然不會虧待你。我現在後院無人,你嫁給我以後依然可以隨心所欲的過日子,你也不用到我爹跟前去,不會有人給你臉色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