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年,元都城外。

    一艘古樸精緻的船隻慢慢靠了岸。

    “公子、公子!韓府的船來了。”一小廝裝扮的少年興奮地喊道。

    聽了他的話,正在一旁的茶棚裏喝茶休息的錦衣少年立馬將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三兩步跑了出來。

    這少年身着一件蝴蝶穿花月蘭箭袖,外罩石青短褂,腰束白玉五彩絲帶,兩隻眼睛亮亮的,直愣愣望着越來越近的船隻。

    船隻靠岸,先是一溜家丁將好些個實木箱子搬下,接着是幾個僕婦簇擁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慢慢走下來,身後則跟着一個戴着帷帽,身段窈窕的少年女郎。

    “見過外祖母,”起先那少年公子上前拱手行禮道,眼睛卻不斷瞟向後面那女郎。

    “喲,煜哥怎麼來了。”老太太笑呵呵地說。

    “聽小舅舅說外祖母今日回來,我想着提前來岸邊接一程,好陪陪外祖母和……六妹妹呢。”

    韓老太太聞言更高興了呢,“難爲你是個有孝心的,你小舅舅那個猢猻自己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母親可別冤枉我!”一個青年壯漢騎着快馬也到了跟前,“我是衙門裏有事給耽誤了,讓這小子搶了先,這不一下值就趕過來了嗎。”

    韓老太太見到小兒子,眼睛都要彎到頭髮裏去了,“好好好,你們都是有孝心的。”

    顧煜彎脣一笑,“最有孝心的當然還是六妹妹了,一直陪外祖母在寧州呆着,讓煜兒好生慚愧呢。”

    “那可不是,我家阿梨纔是我的貼心小棉襖呢,阿梨快來見過你小叔叔和你顧家哥哥。”老太太沖身後的少女和藹道。

    那少女腰肢款款,緩緩上前行了一禮,“阿梨見過小叔叔和顧家哥哥。”這少女聲音若山間清泉,泠泠作響,在這炎炎夏日別生一股清意。

    顧煜捱得近,還能嗅到少女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雅花香,想着前些日子做的夢,不禁面色一紅。

    “幾年不見,小阿梨都長這般高了,哈哈哈,這般風姿不知要勾走多少元都少年兒郎的心啊!”韓立朗聲說道。

    “呸,你這個猢猻,嘴巴沒點遮攔的,渾說什麼!”老太太瞪他一眼。

    韓立在風月場所廝混慣了,和那些兵混子之間向來是葷素不忌的亂說一氣,現在被自家老孃這麼一瞪,也知道自己口無遮攔了,撓撓頭傻笑一番打諢過去。

    女孩家面皮薄,的確不該當面說這些。

    韓梨低着頭,似乎是有些害羞了。

    顧煜卻將這話聽了進去,是啊,六妹妹長得這般美貌,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這次來元都,不知會被多少人家給看上,少年有些悵惘地想。

    “好了好了,咱們先回府去吧,一大家子人可都等着呢。”

    韓梨扶着老太太上了馬車,顧煜同韓立則打馬行在兩側。

    走過元都的長街,一路上各種熱鬧聲吵吵嚷嚷,韓梨忍不住撩開馬車簾子往外瞧去。

    她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熙攘的人世間了?

    十三年,沒想到她又回到了這片土地上。

    當年在長門殿與世長辭,本以爲此後就是這天地間一孤魂野鬼,沒想到還有再世爲人的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閻王爺忘記給她盛一碗孟婆湯,讓她竟帶着前世的記憶來到了今生。

    十年前,她在這個小女孩的身體裏醒來,成爲了如今的韓梨。

    韓梨是個可憐的小女孩,生母早逝,又生來癡傻,被生父扔在後院不聞不問,一個不慎落入荷塘便結束了短暫的生命,再醒來已然換了芯子。

    扮演一個女孩並不難,尤其是一個不被父親所喜,身旁也無親近之人的癡傻女孩。

    她假裝自己恢復了神智,謹小慎微,討了祖母歡心,在寧州老家也算是過的自在。

    “六妹妹,這元都可是比寧州熱鬧多了?”顧煜湊上前來和她說話。

    韓梨點點頭,顧煜是她表哥,也是顧晏同韓家三小姐的孩子,前兩年去寧州遊學同她有過一些交往。

    見她點頭,顧煜心裏一喜,有心賣弄一番,“這還不算什麼呢,元都的熱鬧可多了,等過些日子到了一年一度的大乾百舉日,那才叫熱鬧。”

    “百舉日?”以前只見過金都的風雅集,這“百舉日”又是個什麼?

    “這百舉日可是個雅會,會上不僅有各類才藝演出,還有蹴鞠、馬術、騎射等比試,若拿了頭名,可直接入羽林衛呢。”

    “煜哥哥想入羽林衛?”韓梨有些詫異,前些年在寧州,顧煜可是日夜寒窗苦讀,還以爲他要走科舉的仕途。

    “明年的春闈大哥要參加,我就不去湊熱鬧了,這武舉人也不錯啊。”顧煜的笑意略微有些落寞。

    韓梨心下了然,顧煜的大哥乃是顧晏同四公主的嫡長子,而他卻只是姨娘的兒子。當年韓家三小姐不顧家族反對嫁進國公府做了個貴妾,雖然顧晏對她很是不錯,但到底要低人一等,就連顧煜也只能夾着尾巴做一個庶子。

    說到人家傷心事,韓梨多少有些抱歉,便扯開話題道,“憑煜哥哥的人才,這頭名定是哥哥的囊中之物,阿梨到時候可要去一睹哥哥風采。”

    聽到心上人的奉承,顧煜方纔那點不快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六妹妹放心,騎射馬術我最在行不過,那些小子都不是我的對手。”

    少年意氣,就連說起大話也不會叫人討厭。

    韓梨淺淺一笑,祝他旗開得勝。

    今日也是四公主的生辰,顧煜得回府爲主母賀壽,晚飯便沒有留在韓家。

    韓梨的父親是韓家的當家老爺,也是當朝正二品的戶部侍郎。

    往前二十年,韓家不過只是出了個進士的寒門士族,能有今日,多虧了韓家的二小姐韓月韓貴妃。

    韓老太太一共生了二子,兩個女兒都是姨娘所出,不過自小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大兒子也就是韓梨的父親韓侍郎,二女兒乃是前朝的貴妃也是如今的韓太妃,三女兒便是顧煜的母親護國公的貴妾,四兒子則是騎都尉韓立。.七

    韓侍郎子嗣頗多,一共有八個子女,韓梨乃是前一位主母唯一留下的女兒,她的兩個哥哥三個姐姐均是妾室所生,底下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則是後面這位主母的骨肉。

    比起當初的徐家,這個韓家可真是一個大家族了。

    一番寒暄下來,便是韓梨也有些喫不消,只想安靜地坐在一旁。

    偏偏老太太要給她做臉,“阿梨這些年跟着我在寧州,性子養得實在素了些,不比她這些個姐姐妹妹花哨,我呀撐着一把老骨頭非要來元都,就是想給她尋個滿意的親事,也算是報了她這些年對我的孝心,大郎,你可得把這件事給我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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