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怎麼不守規矩!”

    “就是,懂不懂規矩!”

    羣情激奮間,幾個身着甲冑的兵士面無表情抽出長劍開了道,領頭的男子厲聲喝道,“大膽,這是攝政王府世子!”

    這羣士兵的出現讓沸騰的人羣安靜下來,如夢樓的老鴇拿着團扇笑得合不攏嘴,趕緊將謝褚招呼進去。

    謝褚左手拿着繡球,背對着韓梨,不知他神情如何。

    他擡起頭放佛在看着那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嬌俏花魁,那玉娘見到搶到自己繡球的是這樣一位俊俏郎君,聽說還是王爺世子,方纔的愁容早已不翼而飛,一雙含情目羞澀地朝他送去秋波。

    “哎喲喲,竟是世子爺搶到了繡球,這可是我們玉娘幾世修來的福分吶,快快快,世子爺裏面請,別讓我們玉娘等的心急!”

    這鴇娘說話實在誇張,放佛謝褚不是去做嫖客,而是去做小倌。

    想到這裏,韓梨促狹一笑。

    笑意還未收攏,猝不及防謝褚回過頭來,雙眼竟對上她的。

    謝褚的曈眸漆黑如夜,帶着他這年紀不該有的沉鬱和那麼一絲……悲慼。

    那眼神雖然對上了韓梨,但也只是一瞬,不待韓梨轉過頭去,他已率先移開了眼。

    “六妹妹,”顧煜擠到了她身邊來,一旁跟着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韓巧。

    “咱們去看花燈吧。”他提議道。

    韓梨點了點頭,方纔聚在花樓門前的那羣男子眼巴巴見着謝褚走進去之後,已經作鳥獸散去了。

    三人順着人流往河邊走去。

    謝褚站在如夢樓門口看着三人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世子爺,怎麼了?”他身旁的府兵首領詢問道。

    他低下眼,對自己的草木皆兵感到嘲諷。

    “沒什麼。”

    元都的花燈果然精美絕倫,成千上百盞各式各樣的花燈順着河面緩緩流淌,就像是盛滿了繁星的銀河。

    “六妹妹可有許了什麼願?”顧煜抱着個鴛鴦燈,小心翼翼地試探。

    他那鴛鴦燈裏可寫了“只羨鴛鴦不羨仙”。

    “國泰民安,祖母康健。”

    “只寫了這些嗎?”少年心性,顧煜的失望寫在了臉上。

    韓梨點點頭,正好想借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

    “表哥,其實我……”

    “你們快看這是什麼吶!”韓巧歡快的聲音響起,她手上拿着好幾個樣式各異的百鬼面具。

    “一會兒街上還有百鬼夜行的習俗吶,我們快一人戴一個,和那些妖魔鬼怪一起遊街去!”

    韓巧不由分說便往韓梨懷裏塞了一個狐妖王的面具。

    韓梨笑笑,摘下面紗將面具戴上。

    三人夾雜在人流中繞着街市遊行,顧煜一開始還能湊在韓梨身旁說些話,隨着人越來越多,還有跳大神的巫師在人羣中裝模作樣的施法,一會兒功夫三人便被擠散了。

    左右元都治安良好,也不必擔心那二人出了什麼事,或叫花子拐了去。

    韓梨戴着面具,有種奇異的安全感,混雜在這些同樣不知真面目的鬼怪中,和他們一起歡呼,一起大笑,手舞足蹈着隨意朝着前路行去。

    明明是戴着面具,她卻覺得自己卸下了僞裝。

    韓梨將手屈居成爪舉過頭頂,學着領頭的動作,作出凶神惡煞的模樣。她大概是太投入了,沒留神走到了人羣邊上,旁邊一個莽撞的小孩蹦蹦跳跳從她身旁撞過,韓梨站立不穩向身後仰去。

    摔在了一個堅實的懷裏。

    韓梨躺在他的臂彎中,兩隻亮亮的眼睛正對上他的,眼裏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攏。

    謝褚彷彿愣住了,寒夜般的眼眸有了裂隙,透出點點星光。

    “阿玉,”他低聲呢喃,這兩個字,是他跨越了無數個噬心蝕骨的時刻之後仍舊未改的繾綣。

    韓梨也愣住了。

    前世今生的糾葛,竟讓他這一聲給叫破。

    她下意識將他狠狠推開,“你認錯人了。”

    丟下這一句話,她慌忙跑開,此刻街上人流如織,他還沒來得及伸手,便讓她跑沒了影。

    謝褚站在原地,任來來往往的行人與他擦身,他緩緩擡起自己的手,感受着那殘留的餘溫。

    真好,她還在,一切都來得及。

    謝褚微微揚起嘴角,低下頭,卻有淚光滑落。

    翌日醒來,韓梨頭疼欲裂。

    昨夜吹了涼風,又在外走了半夜,她這個弱不禁風的身子的確有些受不住。

    老太太急得不行,囑咐廚房趕緊熬了湯藥送到她嘴邊。

    “孫女不孝,讓祖母擔心了。”韓梨仰頭一口氣將湯藥喝完。

    “六姑娘是頂孝順了,這麼苦的藥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是怕老太太擔心呢。”韓老太太身邊的嬤嬤誇讚道。

    韓老太太欣慰一笑,“可不是嗎,這孩子從小就讓人省心,懂事的讓我心疼吶。”

    韓梨微微一笑,如玉的臉龐染上了三分病容,宛如一個精美的陶瓷娃娃。

    “我家阿梨這般好看,也不知以後便宜了那個混小子。”韓老太太感嘆道。

    老嬤嬤促狹一笑,“顧家表公子一大早可就來府上了,說是來同二公子下棋,身邊那小廝卻在咱們院子外眼巴巴候着呢。”

    “那猴孫,昨夜把阿梨帶出去受了涼,我還沒說他呢,這倒又湊上來了。”雖然嘴裏說着責備的話,但是韓老太太明顯對這個文武雙全的外孫很是偏愛,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

    “叫個人去給那猢猻說,他六妹妹生着病呢,這幾日不能同他耍了。”

    老太太的話剛帶過去,半日功夫,顧煜不知從哪裏搞了許多補品往院子裏送來。送完補品還不算,還有一箱子的小玩意兒,說是給六妹妹養病時用來解悶。

    “阿梨瞧你這表哥,雖然人莽撞了些,但也算的上是溫柔知趣了,難得還是個上進的,再過幾日就要去羽林衛裏當值了。”

    韓老太太的暗示很明顯,韓梨和顧煜手心手背都是她的心頭肉。一個生母早逝無依無靠,一個又只是個國公府的庶子,兩個再齊全不過的人,與其去將就那些不知底細的,不若湊成一個“好”字,她也就放心了。

    韓梨心裏微微嘆氣,老太太待她着實不錯,正因爲如此,她更不忍心騙她。

    “表哥這樣體貼,以後的表嫂有福氣了。”她垂眸淡淡地說。

    韓老太太心知這個外孫女最是冰雪聰明,玲瓏心腸,她這般說話就是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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