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雍朝的軍隊在城門前喊話，說要周朝的第一美人，京城裏的百姓都覺得是癡人說夢、無稽之談。等顧緋在宴會上親口答應嫁給赫連辭的消息傳出來了，他們才意識到，原來周朝與雍朝之間的實力已經如此懸殊，甚至要用公主來換了。
朝堂之上，局勢依然很緊張。
雍朝不僅要周朝的第一美人，還提出了不少其他條件：城池五座、歲餉數十萬兩白銀、大量絲綢瓷器……周朝大臣與雍朝將領爭論一上午，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聯姻之後，雍朝與周朝地位平等，不必以君臣或者叔侄相稱”的空口承諾罷了。
這也不難理解。
雍朝剛剛經過政變，百廢待興；赫連辭任攝政王以來，南征北戰，也是一筆不菲的開銷。周朝卻安安穩穩在南方數十年，經濟富庶，毫無疑問，在雍朝眼裏，就是一隻富得流油的大肥羊。
一天的脣槍舌戰之後，雍朝將領寸步不讓，讓周朝皇帝尷尬不已，只好先退潮。
等人一走，他的表情又垮下來，一口氣不上不下，還是身邊的太醫拍着他的後背，才勉強順下來。
“這赫連辭！”
一想到方纔朝堂上的經歷，皇帝便氣不打一處來。
兩國論戰，赫連辭始終不曾開口，只是漫不經心地聽着，像個溫柔孱弱的貴公子。但一旦周朝稍微強勢了些，他馬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目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別看那些條件寫的簡單，歲餉、絲帛之流倒是好處理，周朝確實不缺這筆錢。可那五座城池均分佈於長江要道，若割給雍朝，周朝經濟的半壁江山就也該倒了。
皇帝算是明白了，溫柔耐心好說話都只是他的表象，這就是一匹養不熟的野狼！
據說他才及冠幾年，便有如此的手段與謀略。若是再過幾年，簡直無法想象會發展成什麼模樣。
只是可憐他的昭儀……也不知嫁去之後，會遭受怎樣的折磨。
*
顧緋正在煮茶。
到底是美人，做什麼都是賞心悅目的。她剛剛沐浴過，半溼的烏黑秀髮披散在身後，沾着玫瑰露水的香氣。素手在嫋嫋青煙中若隱若現，好似山水潑墨，如詩如畫。
爐中火苗跳動，一旁服侍的宮女欲言又止，到底忍不住開口：“公主，煮茶這種粗活，還是讓奴婢來吧。”
原本沐浴過後，就該就寢了。可公主不知怎的，坐下之後又起身，命他們取出餘留的寒露茶，動手煮上了。
如今已是深秋，寒露茶是今年的最後一批茶，也是最好的秋茶。
今歲茶園大澇，加上戰亂，收成並不好，只保留了一小批珍品進貢給皇家，大部分又到了顧緋的昭儀宮。如今只剩下幾小包，不是一般的貴客來訪，是不會輕易拿出來的。
外頭還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公主怎麼還有烹茶的雅緻？
卻聽見顧緋道：“你們去外面候着，沒有本宮的命令，不必進來。”
語氣帶了幾分命令的口吻，宮女便更加茫然了。
待房間裏只剩下顧緋一人，她才漫不經心地將茶盞斟滿，笑道：“閒人已經離開，貴人深夜造訪，不考慮喝杯茶再走麼？”
夜風陣陣，冰涼的風灌入顧緋的脖頸，叫人直打寒顫。她卻紋絲不動，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窗邊忽然出現的人影，好似早有預料。
赫然是赫連辭。
他換下那身玄色鎧甲，穿了一件黑色長袍，繡着燙金紋路的腰帶勾勒出勁瘦的腰身，完美的側臉隱沒於清冷的月光之中，如白玉一般溫潤，眸中笑意卻不達眼底。
不像才子佳人曖昧夜會，倒像是厲鬼深夜來索命。任誰被他這麼直勾勾地注視着，都會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可惜顧緋連眉毛也沒皺一下。
赫連辭頓覺無趣，修長的手握住桌上的茶杯，將仍然滾燙的茶一飲而盡。
熱意散去，茶葉在口中回甘。赫連辭把玩着茶杯，忽然就笑了：“好烈的茶。”
與春茶、夏茶不同，寒露茶是秋茶，生長於寒冷的秋季，一年只產出一次，生長週期十分漫長，素有“大器晚成”的美譽。
像是多年蟄伏於黑暗，卻又在那一瞬間迸發，盡情地沸騰燃燒。
“將軍不嫌棄就好。”
顧緋隨意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坐在梳妝鏡前，取了一點精油，耐心細緻地梳理着長髮。鏡中的美人神色倦懶，連聲音也是漫不經心的：“不知赫連將軍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古代沒有智能設備可以調取，顧緋正好也閒着，就親自盯着系統給出的重要人物定位，看了一整天。
看着看着，就發現赫連辭在離開紫宸殿後，沒有回皇宮安排的住處，而是轉頭來到了她的昭儀宮。
送到嘴邊的肥羊，豈有不宰的道理？
顧緋當即吩咐宮女給她燒水沐浴，又拿出了上好的茶，就這麼慢慢悠悠地等到了現在。
果然是赫連辭先沉不住氣。
赫連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銅鏡中倒映着二人的身影。
近距離觀察他這張臉，五官完美到無可挑剔，輪廓分明是溫潤的，卻又在收筆之時，勾勒出鋒利的棱角來，爲他添上幾分陰鷙。尤其是那雙桃花眼，不是深邃的墨色，而是帶點清透的琥珀。
如烈酒一般，動人心魄。
“白天瑣事太多，只有夜裏才抽出時間來看公主，還請公主諒解。”
赫連辭向前兩步，溫熱的胸膛與顧緋纖細的後背相抵，長髮溼漉漉的水汽與花瓣精油的香氣一併鑽入鼻尖。
是玫瑰花的味道。也許不止一種，還有梔子、牡丹、茉莉，多種花瓣草木汁液提取的香氣，與空氣相融，讓人的呼吸也亂了一分。
他捧起一縷烏髮纏繞在指尖把玩，忽然低下頭，薄脣幾乎與顧緋的面頰相貼：
“敢問公主，心中可有中意的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