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蜷縮在牀角,肩膀打顫,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房間裏彌散着苦澀的藥味。
“公主,”見顧緋出現,小廝連忙迎上,道,“已經請大夫來看過了,說是傷口潰爛引起的發熱。只是他不肯讓人換藥,自己又站不穩,熬好的藥汁也打碎了……”
難怪這裏這麼狼狽。
顧緋並不意外,嗯了一聲,“再去煎一碗藥,其他東西都給本宮。沒有本宮的吩咐,今夜誰都不要進來。”
小廝連連稱是。
碧潭與松蘿也很快離開。
顧緋端着托盤,撩開門簾,輕聲喚:“阿辭。”
牀上的賀靈辭似有所覺,只是身體的巨痛讓他無法靜心思考,只能無意識地悶哼一聲。
半夢半醒之際,鼻尖鑽入冷香,有人在他身邊坐下,柔聲問:“怎麼不讓他們換藥?”
“……不喜歡。”
他低低地說道。
“本宮留你有用,這具身體要養好,可別成日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顧緋道,“過來,把衣服解開。”
賀靈辭從未接觸過人世間的善意,便是失去了記憶,身體也本能地抗拒天上掉下來的好處。因此,倘若一味地無償幫助他,只會適得其反。倒不如一開始把目的說明白,他反而不會排斥。
半晌,他垂下眼,解開了繫帶。
他的傷,在腰腹處。
少年容貌生的好,身高腿長,便是姿態如此狼狽,也有一種殘敗之美。寬大的衣袍下包裹着勁痩有力的身軀,由於常年習武,肌肉線條分明,很是漂亮。
只是同樣,也有不少疤痕。其中一道在胸口,離心臟只是咫尺之距,顯然他不止一次在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這自然不是一具養尊處優的世子爺能有的身體。賀靈辭不問,顧緋也不說,只是伸出手,劃過他留下的疤痕,一圈一圈解開了纏在他腰間的繃帶。
最裏面一層繃帶早已被血浸透,與傷口黏在了一起,看起來猶爲猙獰,要用力將繃帶撕開。
顧緋看着都覺得疼,賀靈辭一聲不吭,只是垂眼看着她,像只乖巧的貓,柔順地露出肚皮。
他尚不知羞恥爲何物,只是在女子纖細柔軟的手指劃過他的皮膚時,本能地感到躁動。
他還發着熱,身體無處不滾燙。
“本宮沒有幫人處理過傷口,”將繃帶打了個漂亮的結,顧緋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問,“疼嗎?”
賀靈辭下意識搖頭。這種疼痛感並不陌生,身體似乎已經習慣,只是見顧緋專注地凝視着他的傷口,忽然啞聲道:“疼。”
滾燙修長的手指覆上她的眼睛,賀靈辭別開臉,嗓音很輕:“不要看,醜。”
她美好得像一場幻夢,而他滿身污穢,彷彿黑暗的泥沼。
掌心是女子纖長的眼睫,如蝶翼般微微聳動。她笑了一聲,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挪開,溫熱的氣息落下來:“知道醜,就好好吃藥,好好養傷,把身體養回來。”
頭疼得厲害,意識有點朦朧,面前的人也成了重影。可他仍倔強地不肯閉上雙眼,似乎只要一閉眼,就會再也看不見她。
像今天早上這樣。
顧緋好似也看懂了些什麼,只是挑了挑眉,“早上本宮丟下你離開,生氣了?”
賀靈辭微抿薄脣,喉結上下滾動。
“本宮與你是一家人,本就住在同一個地方,不存在什麼離開不離開,”顧緋道,“過兩天應該會有人來接你,不要抗拒,本宮雖一時半會不能在你身邊,但之後定會來見你。”
賀靈辭只是失憶,不是傻,恰恰相反,他聰明得很,知道比起他這個人,顧緋更關心他的身體,因此才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要她過來。有些話不必挑明,點到爲止即可。
少年眸色晦暗,輕輕道:“好。”
顧緋獎勵似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睡吧,本宮今晚不走。”
*
顧緋在山莊住了兩天。
這個山莊有個雅稱,叫“雲夢”。挖了個豪華的湯池,顧緋閒來無事,就會去泡泡。
賀靈辭的事,她向來親力親爲。幾天相處下來,少年已經習慣了同她接觸,他從不與外人說話,顧緋是他唯一依賴的人。
顧緋住在雲夢山莊一事,自然瞞不過外面的人。沒過多久,便有小廝過來稟報,說是來了幾輛馬車,求見公主。
彼時顧緋正在和賀靈辭一起看書。
看的是本遊記,生僻字不少,但賀靈辭基本認得。他自幼便十分聰慧,過目不忘,閣主教他武功,寫字讀書也一個沒落下,刻進骨子裏。
見顧緋離開,賀靈辭抿了下脣,沒有說什麼。
來的人果然還是孫仲楊,帶着幾個大理寺的官員以及一羣護衛。孫仲楊一見顧緋,一張臉直接黑了下來,冷聲道:“公主殿下,臣竟不知您爲了帝位,心腸竟已歹毒到如此地步!”
顧緋一臉好笑地看着他:“本宮做什麼了?”
孫仲楊沉聲道:“前幾日,榮親王世子進京,卻在報恩寺附近遇險,當日您剛好在報恩寺。臣的人已經查過了周圍地形,只找到幾具護送世子的人的屍體和殘破的馬車。公主,世子已經是公認未來的天子,您到現在還不死心?”
“首輔大人好大的架子,憑一面之詞就斷定本宮作惡,”顧緋漫不經心,“您怎麼不覺得,本宮是去救人的呢?”
孫仲楊冷笑道:“殺人還是救人,等下便知道了。公主,您敢不敢讓臣的人進去搜這山莊查證?若公主問心無愧,臣等自然背後污衊公主。”
顧緋的語調仍是慢悠悠的,“首輔帶了這麼多人,怕是胸有成竹。就算本宮什麼也沒做,你們也要給本宮捏造出罪名來,這讓本宮如何願意放你們進去?”
她越是這樣迂迴,孫仲楊便越肯定這山莊有貓膩,他剛要下令讓身後的人強行破開山莊大門,卻見一名錦衣少年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