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晴朗,溫潤的風吹入深深庭院,雕樑畫棟的九曲迴廊下,光禿禿的楊柳枝新吐綠意,久經冰雪覆蓋的東宮,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之景。

    昭宮內,嘉嫵緊緊揪住身下凌亂的衣角,貝齒咬住下脣,強忍着不適,一顆顆香汗從她白皙的額間落下,砸在光滑的玉案上。

    玉案下是掃落的書卷奏章,筆紙硯臺,雜亂無章,一派狼藉。

    恍恍惚惚間,冷白,節骨分明的手伸過來,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

    一張俊美如玉,卻冷若冰霜的男子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嘉嫵的面上露出一分懼意,怯怯地與他對視。

    男子雙眸烏沉沉的,如一汪千年墨池,又似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隨時就會將她一口侵吞下去。

    此人正是她的夫主——當朝太子沈禁。

    下巴隱隱作痛,嘉嫵覺得自己就要喘不過氣來了。她渾身難受,指甲在手心裏被掐得發白,好幾次險些剋制不住呼出聲來,她死死咬着脣,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如此漫長,度日如年。

    這時殿外響起一聲通報:“殿下,長安郡主來了。”

    隨着清潤的春風涌入殿內,本該是救場來的一聲通報,卻險些將嘉嫵嚇壞。

    她緊緊捂住脣,嚇得心跳都漏了幾拍。

    無論是誰此時要拜見太子,都是對她的一種解救,唯獨長安郡主不能。

    她心中焦急萬分,心裏盼着他早些放了她,出去見他的心上人,他的準太子妃。

    不曾想,太子對這聲通報無動於衷,他像是沒聽見似的,手上的力道極大,狠狠鉗錮住她,彷彿要將她的身子骨和他的骨血合二爲一,才肯善罷甘休。

    “殿,殿下嗚”

    她終於忍不住,抖着雙脣開口想要提醒太子,他的心上人還在殿外等着吶,但還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就被堵住了脣。

    一扇硃紅梓木槅門掩住春色,少女時斷時續的低泣,從昭宮內殿傳出,若有若無,似傍晚倦極的鶯啼,軟綿沙啞,聽起來,像是被欺負慘了。

    殿外守着的宮人面面相覷,大多面上浮起一層暈紅,昭宮地處東宮地界的正中,本是歷朝儲君處理政要之地,莊重神祕不可侵褻,本該保持絕對的端莊肅靜,而在太子這卻成了

    不過他們只敢在心裏這般想着,嘴上卻不敢對未來儲君的所作所爲進行置喙,無不緘默,閉口不言。

    數日前先帝駕鶴西去,留下泱泱大離國,太子沈禁雖年紀尚輕,但少年老成,手段凌厲狠辣,說一不二,將兵權牢牢握在手中,以此威懾朝野,區區幾日就把滿朝新老舊臣一一震住,無人造次。從此大離的天下,便是太子的天下。

    大太監崔定,一臉淡漠地候在內殿門前,聽見裏面的聲音面不改色,轉身便往殿外行去。

    紅牆金瓦之下,有一女子乘着明媚的日光而來,盈盈行走間,微風揚起她素色的裙襬,盪開一圈似新開的芙蓉,潔白的珍珠點綴在她的純白蝴蝶履尖,瑩光閃閃。

    崔定剛出昭宮,就看見這女子方巧止步於廊下,他雙眼一眯,朝女子弓腰作揖,不卑不亢道:“郡主,殿下在忙,不便見客。”

    長安郡主笑意吟吟道:“不打緊,我在此等着表哥便是了。”

    日頭漸漸西斜,不知過了多久,昭宮內終於重歸平靜,屏風後,女子身形窈窕纖細,顫着白嫩的手指,繫好最後一根衣帶。

    嘉嫵打理好了自己以後,還要去服侍沈禁。她取了乾淨的衣袍,小步走到沈禁身邊。

    男人僅着裏衣靜立在榻前,他身姿挺拔,肩寬窄腰,長臂張開能圈住四個她。

    沈禁一向強勢,連他的氣息也是,她甫一靠近他,周身便被他的氣息包裹得嚴嚴實實,淡淡冷香伴着一股子冷意直犯她的肌理。

    嘉嫵屏住呼吸垂頭,一件一件地爲他穿上衣袍,從中衣到外袍,這本是她平日裏做慣了的事,而眼下,她手上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其間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其實今日,她是有求於他的。

    本想着伺候他心情尚好時,她再向他開口,卻沒想到如此不湊巧,正好撞上長安郡主來訪,方纔她爲此心不在焉,沒能討好沈禁,還險些惹他不快。

    可是錯過了今日,他便要忙於登基事宜,她只是他身邊連個名分都沒有的妾,並不能隨心所欲地見到他,今後他宮裏的人越來越多,她再要開口恐怕不能了。

    況且,那邊也不能再耽擱了。

    一股子心慌攪動肝腸,嘉嫵咬咬牙,還是說出了口。

    “殿下,奴婢”

    的弟弟嘉安是否安好?

    她心中惴惴不安,害怕使得她的聲音細若蚊喃,她的心裏虛極了,從前她沒少求過沈禁,而沈禁總不如她的願。這次她實在沒法子了,只能再來求他。

    而這一次她還沒問完,又被他打斷了話。

    “若是爲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孤不想聽。”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語氣生冷不容抗拒,像在對待一個陌生,無關緊要的人。

    嘉嫵穿衣的手僵了僵,冷意從心尖生出,擴散至四肢百骸,她再次垂下頭,訕訕地“嗯”了一聲:“多謝殿下。”

    她跟着沈禁多年,深諳他的秉性,他向來說一不二,不願費心的事,她就算在他耳畔說一百遍一千遍,他也是不會搭理的。求多了,只會白白惹怒他,自討苦喫。

    爲沈禁穿戴好衣飾以後,嘉嫵默默地退出了內殿,一出昭宮,清新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涌上來,她深呼吸幾口,才淺淺緩解了心中堆積起來的鬱氣。

    “嘉嫵?”

    剛想離開,前方突然有人喚她,熟悉的聲音牽動她的神經。

    嘉嫵擡起頭定睛一瞧,掛着白綢的金檐下,一身着素服的女子,正好奇地看着她。

    先帝駕崩,全國服喪,女子烏黑亮麗的發上簪着幾朵白色雛菊纏花,一襲素白的孝服,身後是沉重莊嚴的宮宇,金色的日光灑下,襯得她似掉落在凡塵的仙子。

    是太子的表妹——長安郡主。

    儘管脫簪戴素,身着孝服,依然掩不去她那一身貴重之氣。

    她與沈禁,當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如斯佳人,怨不得太子會將她捧到心尖尖上寵,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正妃,皇后之位,沈禁全是留給她的。

    嘉嫵扯了扯脣,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郡主安好。”

    “當真是你呀,許久不見。”

    長安郡主收起臉上的驚訝,一臉和善地朝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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