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禁聽了,微微蹙眉:“換一個。”

    嘉嫵那雙黯淡無神的眸子凝睇着他,脣角勾起,掀出一抹冷嘲似的笑。這個笑容令沈禁十分不悅。

    只聽她道:“我想去嘉陵,殿下放我出宮吧。”

    沈禁的眉頭蹙得愈發緊:“你要離開孤?”

    嘉嫵掙開他的雙臂,從他的懷裏脫離出來,她跪在榻上道:“請殿下成全。”

    見她如此認真堅定,沈禁的面色徹底陰沉下來。

    “你去嘉陵做什麼?孤看你並不是要去嘉陵,而是藉此去見周沐風。”

    嘉嫵聽他提起周沐風,透明見底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嘉陵是她們嘉氏一族祖籍所在之地,她說要去嘉陵,不過是不願被困在宮中,想要回到故鄉去隱居,遠離玉京去過閒雲野鶴平平淡淡的生活。卻沒想到,到了他這裏,會被他如此歪曲解讀,還莫名其妙提起周沐風。

    “回殿下,並非如此,奴婢早與周將軍斷了聯繫,奴婢只是想要回到故土,在那了此殘生。”

    幽暗的燈光下,沈禁冷笑一聲,如刀削過般的長指挑起嘉嫵細瘦的下巴,冷嘲熱諷道:“早便斷了聯繫,嗯?這些年你們私下裏傳過多少次書,真當孤是愚昧不知麼?昭宮裏,僅僅截獲周沐風的信,就整整數百餘件,你還在此口口聲聲說斷了聯繫。”

    嘉嫵瞪大了眼,覷着他,一時間驚訝得沒緩過神。

    數百餘封

    周沐風真的有寄那麼多信給她麼?

    周家和她們嘉氏一族是世交,這兩年中她除了例行寫給周沐風的一年一次賀年信外,還有就是前些年父親出事,她在沈禁這裏碰壁後,走投無路纔想着給周沐風寄去幾封求助信,可碰巧那時候周家也出事了,她投出的信箋全部杳無音訊,她一直以爲周沐風自身難保,沒法抽空顧及她。

    不曾想,並不是周沐風未回信,他前前後後給她寫了百來封,但那些信全被沈禁截下了。她實在沒料到沈禁竟會卑鄙至此,他厭惡她,不願救她父親,冷眼看着她的家族破敗,他對此袖手旁觀也就罷了。他還不許她去向旁人求助,辣手無情地斬斷摧毀她的一切希望。

    沈禁瞧着她這副懵怔的表情,以爲自己說對了,繼續道:“孤聽說你和周沐風曾議過親,怎麼,你如今後悔嫁入東宮了嗎。孤還聽說他至今未娶,若當年你嫁給他,將會是他唯一的正妻,而他會不會是在等你呢。可是嘉嫵,當年是你自己耍手段,死乞白賴地爬上孤的榻。孤迫於形勢,纔將你納入東宮,自始至終,孤從未說過要娶你。現今你膩了,便想着一走了之,你當孤的東宮是什麼地方,任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這番話說的毫不客氣,可以說一字一句都像是刺往嘉嫵的心裏扎,一想到嘉嫵存了離開他的心思,他便沒由來地覺得渾身不爽,向來只有他拋棄別人,何曾有過別人來棄他而去,他想不通自己都願允她一個心願,給她臺階下,她爲何還要這般忤逆他。

    當真不識好歹。

    他覺得是自己這些日子對她太好了,好到她開始無法無天,要騎到他頭上來。一個個的,崔定如此,她也如此。他覺得不能放任事態如此發展,這種東西脫離掌控的滋味並不好受,他必須重新將它們牢牢把控在手中。

    於是他開始口不擇言,一字一句直往她的痛處上戳,其實他是知曉當年嘉嫵是因爲中藥,才闖入他的寢殿,而那一天他雖飲了些熱酒,但也並非完全失了神志,他不過是順水推舟,任由她成了他的人。可他依舊要如此顛倒黑白,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從那種陌生的憤怒情緒中解脫出來。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所有物逃離身邊,奔向另一個男人懷裏。

    這是他所不能忍受,也不容許的。

    “如今你聲名狼藉,殘花敗柳之身,還會有誰願意要你,你去投靠周沐風,你確定他瞧見你這副模樣還會如從前那般憐惜你嗎。真是可笑。”

    沈禁加重自己的語氣,惡劣地想要欣賞身下少女的表情,而跪在榻上的女子並未如他所料,傷心落淚或悔恨交加。

    她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得不像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平靜地看着他說出那些羞辱她的話。她面上波瀾不驚,彷彿那些話對她來說只是過眼雲煙,耳畔微風,對她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的平靜,對上他的尖銳,讓他嚐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

    真正失態的人,是他。

    而偏偏這個時候,她對他這番話表示認可:“殿下說的極是,奴婢當年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殿下,這些年殿下也懲罰過奴婢,算是奴婢自食惡果。至於周將軍,奴婢對他並無半分心思,殿下明察。如今殿下即將登位大婚,雙喜臨門。奴婢這般卑賤之人也不便再留在殿下身邊,還請殿下開恩,允奴婢迴歸故土。”

    嘉嫵說完,立起身子跪的更加筆直,朝沈禁莊重地拜了又拜,像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同他對着幹。

    這下沈禁徹底怒了,語氣低沉道:“嘉氏,你是不是一定要同孤鬧!”

    極大的威壓朝嘉嫵侵襲而來,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帝王之氣。窗外春雷乍響,狂風吹打門窗,“哐哐”作響。整個世界都似乎在這一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黑雲壓城城欲摧,也不過如此。

    可嘉嫵並不怕,她還是保持跪拜的姿勢,她這一生,弱不經風,膽小怕事,從前在在府邸時有爹孃,兄長護着長大,如今那些護着她的人一一離世,她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縱然膽小,卻還有幾分骨氣在,不懼死亡。

    沈禁見她這個模樣,罵了句:“冥頑不靈,不可理喻。”

    說罷甩袖離開了寢殿。

    ------

    風雨交加,夜色封窗。柳太師府,明珠院中。

    明珠院是長安郡主的寢院,長安郡主名喚柳玉瑤。這一日柳玉瑤沐浴更衣後,剛從裏間出來,就瞧見她的牀前立着一個一身黑的陌生男人。

    柳玉瑤下意識要喚人,卻發現她那兩個貼身女侍都倒在榻下,昏迷不醒。

    她強迫自己穩定心神,假裝鎮定問道:“先生是何人?”

    陌生男人轉過頭來,雙眼中的眸光陰鷙若蛇,他道:“真不愧是柳家之女,臨危不亂,這一點你倒是頗有國母風範。”

    柳玉瑤警惕道:“你是崔總管。”

    崔定見她認出自己,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摘下自己的黑布面罩,“正是崔某。”

    柳玉瑤道:“這麼晚了,崔總管何故夜闖玉瑤的明珠院,玉瑤這可再沒有火蔚珊瑚。還是說,太子哥哥有話吩咐崔總管帶給玉瑤。”

    崔定直視柳玉瑤,整張臉泛着冷意,不緊不慢道:“崔某是來襄助郡主登上後位的。”

    見他對她並未有敵意,柳玉瑤暗暗在心頭鬆了口氣,但在聽到“後位”二字後,柳玉瑤笑道:“我柳家從龍有功,太子哥哥心裏亦有玉瑤,後位對玉瑤來說唾手可得,何曾需要崔總管襄助。”

    崔定輕哼,極薄的紫脣勾起,似笑非笑:“郡主當真如此篤定?”

    柳玉瑤聽着他略顯嘲弄的語氣,心中登時虛了一下:“崔總管是何意?”

    崔定道:“郡主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頭,可是會招來禍患的。”

    他一面說,一面一步一步走進柳玉瑤,道:“當日郡主去東宮討了火蔚珊瑚,說是要給自己的母親長公主祝壽,長公主壽辰明明是下個月,而郡主將火蔚珊瑚帶回去的當日,就命人煮了,分發給柳府衆人,如此名貴珍稀的藥材,郡主勒令所有人即刻喝完。第二日青梅發病,火蔚珊瑚沒了以後,孔院判提議帶青梅去玉泉山,以湯浴溫體治療,不日,柳太師便上奏殿下,在玉泉山下發現烏石礦,當晚炸山。”

    “郡主啊郡主,你當真以爲你的這些小動作,神不知鬼不覺麼?”,崔定在與柳玉瑤一步之遙處停下,說道:“知道殿下這幾日爲何不見你麼?”

    見他一一拆穿,柳玉瑤的臉色千變萬化,佯裝平靜,開口:“自然是太子哥哥忙於政務。”

    崔定笑出聲,悠悠說道:“我日日跟在殿下身邊。”

    太子究竟是忙於政務還是有意爲之,他最清楚不過了,但是柳玉瑤不是個蠢人,和這樣的人說話,他只需點到爲止。

    柳玉瑤半信半疑地用目光打量着崔定,崔定對此並不慌急,他最擅長操控人心,眼看獵物即將落入他親手布好的陷阱裏,眼下他只需加上最後一把柴,讓這火徹底燃起來。

    他道:“郡主,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要告知你一個事實。”

    “什麼?崔大人請說。”

    崔定傾身過去,湊到柳玉瑤耳畔,篤定道:“只要嘉嫵不死,你便坐不上後位。”

    柳玉瑤強忍着退開的衝動,眼神露出一絲異樣,半信半疑:“怎麼會,她們嘉氏一族已經破敗,她沒有一爭後位之力。”

    崔定道:“郡主真天真,當今殿下,需要靠姻親穩固政權麼?後位,還不是他想給誰就給誰。”

    柳玉瑤定定地同他對視片刻,反問:“我如何信你。”

    崔定不經意間暗暗彎脣,魚兒上鉤了。

    他道:“嘉嫵之弟嘉安,在你手裏。”

    “你,你怎知曉?”

    崔定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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