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空蕩蕩的,攤開的書頁隨風吹起,只有岑清許一人。
窗外陽光正盛,細碎的光線穿過綠蔭,與透明的窗口,在堆着書的桌上投下一片光影。
窗戶大開,有徐徐微風灌進來,吹動少年潔淨的衣角。
林以宜推開教室門,她今天穿了雙有點兒跟度的鞋子,踩在光滑的地上,一下又一下,發出清響有節奏的聲音。
岑清許垂着的眼眸,循着聲音,掀起眼簾看過去。
看到來人,只一眼,他臉上沒什麼神情,視線又落在書上。
林以宜徑直過去,把手上提着的面放在他桌上。
視線內突然多了一份食物,岑清許指尖輕頓,他擡頭。
林以宜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對接。
女生長有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茶色的瞳仁,眼睫濃密纖長,眼尾的睫毛順着弧度輕輕上揚。
此刻,她臉上神情很淡,沒有多少情緒,卻透着倨傲與驕恣。
“給你的。”她微擡下巴。
“不用。”岑清許的目光在塑料袋上停留一瞬,語氣疏離,“謝謝。”
林以宜沒想過他會拒絕,委實愣了兩秒,又補充句,“麪館搞活動,買一送一。”
岑清許沒再出聲,垂下眸看書。雖沒說話,卻用行動拒絕。
林以宜無言以對。她被粉黃藍圍攻都在護着的面,對方居然不領情。她皺了皺眉,開始有些不耐煩:“不要我扔了。”
說完,她伸手去拎起打包盒,嫩白細長的手指剛勾住塑料袋結,手腕卻被人攥住,無聲地制止她的行爲。
掌心肌膚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料,清晰地傳來。
林以宜側頭,挑起一邊眉毛,饒有興致地看向他。
見他還不說話,林以宜眉毛挑得更高,興味極濃:“好喫嗎?”
“?”
他不解。
林以宜玩心大發,她微微俯下身,精緻小巧的臉湊近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極其緩慢地問:“我說,我的豆腐好喫嗎?”
她的話幾乎剛落地,岑清許就鬆開了她的手。
他的反應都落在林以宜的眼底,並且明顯愉悅到她。
林以宜沒有忍,當着他的面笑了一聲。
這兩天,她心情一直比較低落沉悶,有勁兒沒處使,胸口處冒着股火也沒地方發。不過,逗了下班長,竟讓她心緒舒展不少。
林以宜的笑意直達眼底,她適可而止,沒再說什麼,丟下一句“你慢慢喫”就離開教室。
快上課的時間,她纔不緊不慢地回教室。
坐到座位上,才發現她的桌子上放了一張十元紙幣。
她一怔,問同桌:“誰的錢?”
同桌搖頭,她也不知道:“不清楚,我一過來就看到你桌子上有錢了。”
林以宜拿起這錢幣,放在眼前沉思幾秒,而後,回頭看向後排靠窗的位置。
岑清許一個人坐着,他沒有同桌,孤僻又安靜。
他背脊筆直,像棵立在懸崖處野蠻生長卻沉默不語的青松,與這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就像是畫外人,風吹不動。
沉寂,肅靜。
好一會兒,林以宜的思緒才被上課鈴聲拽了回來。她把視線收回,嶄新的錢幣攥在手中,有了一絲摺痕。
隨着老師進教室,她把這錢放進錢包裏。
-
接下來的日子,林以宜沒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連遲到都不曾有。
她彷彿適應了在一班的生活,安分守己,沉着淡然,像名品學兼優的優等生。
期中考試安排在十月底。
高二所有班級的座位號全部打亂,不再按照成績排名來安排考場,而是隨機分配考場。
林以宜被分到十四考場,考場上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但是,他們卻認得林以宜。
這個考場有成績普通中等的,也有成績不怎樣的。
三三兩兩的男生連支筆都不拿,大搖大擺地走進考場,當他們目光瞥到坐在右邊第三排的林以宜時,原本飛揚跋扈的神情頓變,互看一眼,眼睛都亮了:“一班的啊?”
林以宜看着窗外,沒注意到這邊。
男生們咽嚥唾沫,心想這次考試好像有了點兒希望的曙光。他們摸了摸口袋,卻發現一支筆也沒帶,便立刻問其他同學借筆。
林以宜被他們的動靜吸引,目光從窗外靜立的樹移開,朝他們看過來。
直到他們三個來到她身邊,她下意識地就攤開手心,很誠實地說:“我就帶了一支筆。”
“……”
男生乾笑一聲,搓搓手心:“我們不是跟你借筆的。”
“我們認得你,你是一班的林以宜,”男生厚着臉皮,笑問,“等下考試,能幫個忙嗎?”
林以宜沒看他們:“不能。”
“……”
這麼幹脆地拒絕。
男生們早就聽說這個一班的轉校生,雖然成績好,但爲人高傲驕橫,脾氣不咋樣,更是不怎麼好惹。
他們吃了癟,但也不敢說什麼,只默默坐回自己位置上。
期中考三天,時間以“一場”爲單位來計算,過得比以往還要快。
考完就迎來了週末。
林以宜不願意在家裏呆着,從開學到現在,林成良一次都沒回來過,這個家很空,她呆着也很不爽。
她約了周依,一起去找林成良算賬。
周依是她的發小,原本都是住在這片別墅區,但爲了照顧周依,也爲了更方便她讀書,一家人在去年都搬去她高中附近的學區房。
周依得知林成良這麼久都沒回來看一眼,在車上替林以宜憤憤不平,怒道:“他算個屁父親!一點責任感都沒有,整天就顧着那個小兒子。好像沒兒子就會斷了香火,就沒人繼承他的皇位似的,我去他的……”
林以宜垂着眼,漫不經心聽着周依的吐槽。她編輯完一條短信,想也不想地發給林成良。
算是菩薩心腸、大發慈悲,給他的高能預警——
“親愛的爸爸,我來看你了。”
她發完短信,把手機蓋滑上,扔進包裏。
周依對林以宜家裏的情況非常清楚,包括她爸年輕時是如何靠着一張小白臉喫軟飯入贅到顧家的,在顧家做小伏低十多年,費盡心思在集團立下根基站穩腳,並爭取到女兒的冠姓權。
顧阿姨去世沒多久,他就迫不及待地拋下虛僞的僞裝,急急忙忙地建立了另一個家,並搬了過去,把親生女兒棄之不管。
周依還在念個不停,林以宜嘖了聲,截斷她的話:“行啦,別生氣了。”
“我就是氣不過……”周依憤憤道。
林以宜揚眉笑着看她,開玩笑道:“要不你改名叫林以宜算了。我沒這麼生氣,感覺都不夠格當林成良的女兒。”
“……”
車子快到林成良小家的地方,林以宜接了個電話,她張了張嘴,拖長了音:“對……就在那等我。我馬上到。”
周依疑惑問:“誰啊?”
林以宜深深看了她一眼,勾起一邊脣角:“助人爲樂的。”
這兒高檔小區安保嚴格,沒有業主陪同是沒法進去,更別提林以宜身後還跟着三個穿西裝的高壯男人。
安保人員眼神警惕,提防着他們。
林以宜只好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神情,從包裏拿出早已備好的戶口本,言辭誠懇:“叔叔,我真是林成良的女兒,不信你看戶口本。”
安保人員接過戶口本,將信將疑地翻了翻,又看了眼林以宜,還是有些遲疑:“可是沒有業主允許——”
“這樣,”林以宜拿手機出來,“我給我爸打個電話行吧。”
安保稍稍鬆了口氣,“好。”
林以宜撥了過去,按了免提,果不其然,沒人接。
她拿着手機,一臉無辜:“可能爸爸不在家吧,叔叔,你就讓我們進去吧,我都好久沒見到爸爸了。”
安保猶豫再三,見她實在誠懇,終於點點頭。
林以宜向他鞠了個躬,走進小區時,嘴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一絲弧度。
去的路上,周依也漸漸明白林以宜的用意,她有些遲疑,先前一副要殺了林成良的氣勢消失殆盡,拉了拉林以宜的衣服,小聲問:“這樣會不會太過火了?”
林以宜不置可否。
她沒搭腔,待到了林成良小家門口,她轉頭,露出明媚動人的笑:“踢吧。”
黑衣男人力氣很大,一腳就把門踢開。
屋裏的女人被嚇一跳,小孩哇哇直哭。林成良也在家裏,見到來人,立即把他們母子護在身後,“你們想幹嗎?”
林以宜從黑衣男子身後出來,站在林成良面前,笑得乖巧:“爸爸,好久不見哦。”
林成良額角突突地疼,他深知這個女兒不好對付,從小被家裏慣得任性驕縱,做事又像極了她媽,狠厲又眥睚必報。
他不得不放緩語氣,耐着性子和她好好說話:“以宜,你怎麼不打招呼就過來了?爸爸都不知道。”
林以宜輕笑了下。
她的笑,讓林成良背後的女人頓覺毛骨悚然。
下一秒,林以宜偏頭,對黑衣男人們輕聲說:“給我砸。”
她說完,對上林成良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更彎,卻是在對黑衣男說:“什麼值錢砸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