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林夫人的姐姐開口了:“嗐,你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名目,論起來啊,這個平妻的頭銜,我朝根本沒有,那還是前朝的舊事了。嘖嘖,這也是逼急了,把這個幺蛾子給扯出來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說完,輕蔑的一笑,一臉的不屑。

    林夫人的姐姐嫁給了監察院御史臺一位姓宋的御史大人,大家都稱呼她宋夫人。白羽剛纔進屋的時候,一眼瞥見她在,就在心中大呼幸運,原本就是想讓這些話由宋夫人帶到她跟前,如今人在現場當然效果更好。

    這位宋御史可是出了名的愛管閒事,其他的御史大人都是悶不做聲的想搞大案子,輕易不發表意見,只有他,凡是路見不平的,都要橫插一槓子。偏偏皇帝喜歡聽,覺得他心直口快不藏私。

    有其他夫人按捺不住的,連連催她,說道:“你快給我們說道說道,這勞什子平妻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要成精作怪了不成。”

    宋夫人合上杯蓋,放下茶杯,緩緩說道:“這還要從前朝的亂像說起。歷朝歷代都是一夫只有一妻,敢娶第二個妻子,是要觸犯刑罰的,或杖刑,或流刑。只有前朝,後期實在混亂不堪,一些地方大員,或者手握重兵的,朝廷漸漸的管束不住他們,由得他們胡作非爲,及至出現了平妻一說,朝廷也默許了。”

    這時另一位夫人也接話了:“要說平妻,我也知道點原委,說到底也是個妾,只是在家中不必行妾禮罷了,再說,真正傳承百年的氏族大家,有哪個會做這樣的事,傳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死。”

    這時候,林夫人接話了:“要你們說,這事白羽該怎麼辦?”白羽是所有夫人中最年輕的,故林夫人喜歡稱她的名字。

    一個也頗爲年輕的夫人站了出來:“既然如此,是本朝尚未有之事,那就好辦。”正是刑部侍郎的夫人劉氏。

    劉氏見衆人都望向她,斷然說道:“絕對不許她以平妻之名進門,否則,她進門之日,就是白羽自盡之時。當然不能真死,只是嚇唬他們就夠了,就在他們的禮堂上鬧自盡,看誰敢來觀禮。無人觀禮,也沒有朝廷的文書,她憑什麼就成了平妻。”

    衆人皆點頭稱是,也有人說劉夫人女中豪傑的,劉夫人只是自謙,說道:“到底是我年輕,有些胡鬧了。”

    白羽心中自有成算,口中只是感佩:“今天我急急的跑出家門,心中又慌又怕。說到這裏,算是有主心骨了。一來我搞清了平妻是個什麼玩意,竟被她們拿在口裏威嚇;二來我也知道該如何應對了。真是感謝大家,太謝謝了。”

    接着又說:“家中宴席未散,前院書房也不知是何情形,我就先回去了。”

    衆位夫人皆道:“別久留了,快回去收拾爛攤子吧。只一點,但凡有不如意的,都可以來找我們,別客氣。”

    白羽千恩萬謝,告辭離去。

    回去可就是不急了,白羽騎着馬慢吞吞的在大街上晃悠,無精打采,這是要繼續演戲的意思。

    誰知一個不小心,戲精演過了頭。對面鑼鼓開道,原本應該閃避的,可白羽不知怎麼有些昏了頭,就和對面的儀仗隊伍碰了個正着。

    只得下馬來,連聲道歉,口中說着:“小婦人亂跑,大老爺贖罪。”這樣的措辭。

    正在這時,一頂轎子緩緩駛來,只聽裏面說:“果然又是你。”轎簾掀起,正是順天府尹大老爺裴照。

    白羽頓時像被人抽空了力氣,呆呆的不知該說什麼,原來的機變竟毫無用處。她很想說謝謝他,真的非常感謝,可是大庭廣衆之下這些話又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只見裴照微微笑了下,頓時整個人變得神采奕奕,對她說道:“秦夫人這是怎麼了,可是有爲難之事。”

    白羽很想對他說,確實有很爲難的事,想找他說道說道,但話又真說不出口,就這麼憋着。

    裴照見她這樣一個爽利人,如今欲言又止,想必真是有爲難之事,但自己也不方便出手。

    於是只能暗自嘆息,淡淡的點頭離去,臨走說了句:“倘若確有爲難之事無人商議,倒是可以來找我。”說完,心知這話不該說,又搖了搖頭,放下簾子,示意轎伕起轎。

    一行人漸行漸遠,只留下白羽一臉淚痕,這次戲精是真哭了。白羽終於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她要說,有您這句話就夠了,足以溫暖她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戲精也累了。

    可是對方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裏,而周遭也在她的淚眼婆娑中變得模糊。

    白羽擦乾了眼淚,回到了府中。從踏進府門的那一刻,她渾身的力氣好像又回來了一樣,整個人又是個隨時能演能打的戲精女漢子。

    只是她心裏明白,有人依靠的話,誰願意當這個女漢子。眼前沒法子,連一個安穩的窩都保不住了,她不抗爭就要被黑暗吞沒,只有硬着頭皮在風雨裏衝鋒陷陣罷了。

    白羽自己向前走着,越走腳步越堅定,她沒有回前院書房,徑直回了自己的自在閣。回了屋子,收拾了一番,一掃之前的頹然狼狽,整個人煥發出從容果斷。

    又叫來丫鬟,吩咐到書房打探一下,看看誰還在;又吩咐上飯菜來,她餓了,天塌了先喫飽再說。

    白羽正喫着高興,去書房打探的丫鬟回來了,稟告說,書房裏還有二爺、柳家一家三口,大爺不知去向。

    白羽有些不安的放下筷子,心中不免忐忑,秦尋遇上哪去了?爲什麼別人都在,就他不在?想來想去,決定不去管他,以不變應萬變。

    要說秦尋遇到底去哪了,話要從白羽跑出書房說起。

    柳夫人一看白羽姐弟跑了,而秦尋遇這個冤家關鍵時刻站在她們這邊,這就是說外人都不在了,於是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髻,啞着嗓子說道:“秦夫人這裏走不通,尋遇有何想法?”

    秦尋遇少年習武,多年鎮守邊疆,而軍營又設在在一個相對閉塞的小鎮子周邊,這導致他雖十分英武善戰,但卻缺乏政治頭腦,是非觀也不敏銳。

    此時他是兩頭爲難的,但是對子芙的愧疚和喜愛佔了上風,於是猶豫着說道:“夫人覺得該如何?”

    柳夫人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怕是剛纔一頓哭號把嗓子毀得不輕,說道:“既然秦夫人不肯體諒人,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這麼着,你去族長那裏,讓族長出面說服秦夫人,不然就讓族長出面做主,娶子芙爲平妻。”

    秦尋遇一時覺得羞恥,一時又無可奈何,問了句:“族長如何願意幫我?”

    柳夫人笑了,覺得將軍還是吃了年輕的虧,也太沒見識了,說道:“你年輕有爲,前途不可限量,他老人家自己上了年紀,歸隱了,可是他還有子侄,這些人將來難免要託你照顧,所以你覺得他老人家爲何不願意幫你?”

    秦尋遇點了點頭,一時又覺得對不住髮妻,心亂如麻,猶豫着不肯動身。

    柳夫人轉眼瞧了瞧子芙,子芙不敢不從,上前推了推秦尋遇,秦尋遇看着眼睛哭腫了的子芙,用手使勁兒抓了抓頭髮,轉身出了書房。

    現任族長是他二叔,住的離秦府不遠,尋遇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因來得太突然,老人家慌慌張張的迎了出來,一見面就說:“早聽說你回來,沒想到這麼快就到家裏了,”瞧了瞧秦尋遇的臉色,又接着說:“家中可是出大事了?”

    尋遇低下了頭,半晌才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叔父不由得也變了臉色,嘴裏念念叨叨的說:“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尋遇把聲音放得更低,說道:“目前只有請叔公出面,或者勸說淩氏改變主意,或者直接娶子芙進門。”

    二叔驚詫的看向尋遇,好半天才說道:“尋遇,這件事我實在不方便出面。原因我跟你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平妻自古以來就不被官家認可,只有民間偶有爲之,你道是爲何?”

    族長嘆了口氣,接着說,“家中出了二主,必定家宅大亂。你這裏起了一個壞頭,外面如何我不敢揣測,想來風聲不會好聽,單我這裏就絕對不能應允。我也有一衆子女孫子,將來若是有人仿效,我如何阻攔;不阻攔,就看着家宅混亂,難道能坐視不理。自家都管不好,我又如何能服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秦尋遇煩躁極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悔意,他有些後悔和子芙有牽扯。

    此時被逼無奈,只能吞吞吐吐的說了句:“不至於如此吧。”

    二叔搖了搖頭,嘆口氣,說道:“你常年不理內宅事,對這裏面的厲害並不知曉,我只說一句,你們衛所如果同時出了位和你地位權力相當的將軍,兩個人都要說了算,你覺得如何。”

    尋遇心煩意亂,勉強辯道:“如果分工得當,也不是不可行吧。”

    二叔笑了笑說:“誰給你的內宅分工呢,律法連平妻的字眼都沒出現過,你讓誰做主分工,誰又有這個才能,越過律法給你規劃一番?”

    尋遇徹底沒了脾氣,只得耍賴說:“既然如此,叔父倒是說說,我該怎麼辦?”

    二叔一下子肅起了臉色,說道:“如果你父母健在,定然不會同意,這不僅會亂家,更會毀了你和整個家族的名聲。我自問能體察你父母的意思,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不要因爲父母不在人世,就任意妄爲。這件事原本我應該出面阻止的,但是想你年輕,在族中聲望也高,就不駁你的面子了。我只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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