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面含擔憂：“照兒，我們走了，誰照顧你。”
裴照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已經很久都是這樣了。
“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就這麼過。”
他母親面有難色，問道：“那個小寡婦真的嫁人了？如果沒嫁，做個妾也是好的。”
裴照的眼神變得凜冽，看了他母親一眼：“父親沒跟您說過？這件事不必再提了，對我們雙方名聲都不好。您還嫌我不夠丟醜？”
他母親有些激動起來：“是我讓你丟醜的麼？還不是洞房那天你自己說出來的。”
“她要是沒做出來，我又怎麼會說出來？許她做，還不許我說？”
他父親也跳出來，說道：“怎麼和你母親說話的，能不能好好說？”
裴照不語。
他母親眼含熱淚，數落到：“不讓你娶小寡婦，不是爲你好？放個黃花大閨女你不要，偏要娶人家裁剩下的尺頭。那個小寡婦有什麼好，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你也是瘋魔了，府里居然一個姬妾都沒有，連個通房都不設。”
“最起碼，她沒有脫光了衣服往我身上貼。她讓人敬重，說走就走，絕不積粘。你是我娘，說我什麼我都認，但您別這麼說她，您不是她的母親，您不能隨意評判人家。再說了，她確實嫁了人，咱們能不能別厚着臉皮再去打擾人家，包括說人家的不是。”
他娘當場就拍着大腿哭鬧了起來，尋遇無法，只得忍氣吞聲。
按說她娘原本也是個正經的閨秀，如今也是說風就是雨，可見女人在家宅的小圈子裏待久了，心胸氣度也變得越來越窄。此刻他分外的想念白羽。
他父親也覺得妻子鬧得過分了，出來打圓場，問尋遇：“我們離開了，你打算讓誰照顧你。”
裴照說：“這個我慢慢物色，寧缺毋濫。我實在是怕了。”
他父親無奈點頭，又對他母親說：“牛不喝水強按頭，算了。我們回去吧，留下幾個嬤嬤好好掂對他的飯菜，再讓管家多注意他身體，及時跟我們通氣。也儘夠了。”
裴照也點頭。
他父親又說：“兩個女兒的婚事，你如何打算？”
裴照說：“兩個女兒，我原本是打算讓她們嫁到老家的幾個百年望族裏，一來知根知底；二來大家互有姻親，即使我官位不保，她們也不會受太大的衝擊。現在咱們現實點，以人品論，這幾個百年世家恐怕也不合適，父母給斟酌看看，次一等的選擇哪家合適，找人口簡單，爲人本分，家境殷實即可。”
這次他父母二人同時點頭，祖父母安排婚事原本也是應當，裴照如今又身居要職，公務纏身，她們做主出頭更是應該。
次日清晨，祖父母就將昨夜與裴照商議好的事，告訴了明珠和韶華，韶華一愣，明顯臉色發白，一看就是不願意；就是明珠，也是拉下臉面，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就這麼不待見我們，急着趕我們走？”
他祖父也來了脾氣：“你父親位極人臣，跟父母說句硬氣的話，我尚且不饒他。你們都是閨閣的小姐，性子怎如此倔強，一有不合心意的，馬上就擺臉子。難不成是我們平日慣壞了你們？”
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認了錯，就告退下去了。
祖父母直搖頭，怨不得裴照遠着她們，屬實過分了些，可是又能怎麼辦呢，沒有娘教養的孩子，又該怪誰呢。
秦府。
晚間也是熱鬧的很。現在，白羽終於解脫了，由尋遇和啓浩父子擔當檢查課業的責任，她終於熬出頭了。
孩子們起初還懼怕疏遠尋遇，可是有啓浩開了個好頭，尋遇還是很快融入了進去。
白羽深知擒賊先擒王，首先找了啓浩談心。
“人無完人，你父親確實有缺點，但他也是大英雄。浩兒要明白，父親是個好人，血濃於水，你和他之間越和睦，家宅越興旺。他是你的開路者，你是他的接班人，你們誰也離不開誰。”
啓浩最怕母親找他談心，小時候他辯不過，長大了也無心跟她辯駁，總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既然娘都不介意，我當然無所謂。”
“嗐，你個臭小子，話裏有話哈。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對別人要求別那麼高，你父親也屬於別人，你妻子也是，只有你是你自己的。”白羽現在權威越來越低，不拿出點活計來，還真治不住他。
啓浩眨了眨眼，說：“母親這是什麼話，又從西洋的書上看到的麼？”
白羽撇撇嘴，想了想：“好像是東洋的書上寫的。”
“東洋，那又是什麼地方？”
“聽明白了。”
“明白了就滾吧。”
“孩兒告退。”
白羽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唉，子女都是債。每次和他們較量，都感覺自己立刻老了十歲。”
尋遇從裏間踱步出來，臉上掛着笑意，伸出手給白羽按摩肩膀：“辛苦娘子了。”
白羽笑眯眯的說：“不辛苦，以後就交給你了，還請您多關照。”
尋遇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白羽笑得眉眼彎彎：“承擔起父親的責任，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
“我怎麼有上當的感覺呢。”
“你沒上當，你只是上了賊船。”
檢查完功課，也消化好了晚餐，就可以上牀休息了。
尋遇將自己仰面八叉摔倒在牀上，用力伸了個懶腰，然後對白羽說：“要不，我還是去邊關打仗去吧，這可比打仗還累。”
白羽說：“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們小時候比這可累得多，我不都挺過來了。美吧你，撿了個現成的。”
尋遇坐起來，很認真的說：“真是難爲你了，我在外也不讓你省心。”
白羽小聲自言自語說道：“沒什麼，我也是半路才接手的，不過也確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就是了。”
尋遇皺起眉頭，以爲自己聽錯了，沒接茬。
裴府，又出了個驚天的大新聞。
韶華不見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失蹤了。
家裏都要急得上了房，可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裴照一下朝，馬上就回了府，人馬都派了出去，還是沒消息。
裴照凝神靜思，讓父母把大女兒叫來，幾番敲打詢問之下才有了結果。卻是更壞的消息。
韶華和人跑了，和永寧伯家的二公子李世傑。李二公子據說是去了京郊馬場打獵，韶華就這麼稀裏糊塗跟着去了。也許她自己也明白這一去是什麼意思，所以帶走了不少東西。
裴母跌坐在地上大哭大鬧，嘴裏嚷着，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啊。
裴照看着她母親哭天搶地、萬分狼狽的樣子，腦海中浮現的是小時候母親牽着她的手去祖母那裏請安，輕輕的捏了一塊桂花糖遞到他嘴邊的樣子。時移世易，她終於失態，和尋常老婦無異。
裴照良久無語。
他父親說：“這個永寧伯家是什麼來頭？是尋常的勳貴世家嗎？”
裴照說：“不是，是貴妃娘娘的外祖家。”
他父親驚愕了：“這，這是怎麼話說的？這要是結了親，那不是就此站隊了嗎？”
裴照笑了笑，也可以說只是嘴角微微動了動，說道：“就算不真的站過去，其他臣工也會以爲你站了過去，有些人就會重新評估形勢，皇上也會不高興，而且皇上也會疑心你站了過去。你還不能解釋，越解釋越糟，這個父親明白吧。”
他父親呆呆的點了下頭。他母親停止了哭泣，豎着耳朵聽。
裴照咬了咬牙，說了一句：“別等了，都回去聽消息吧。”
他父親這纔回過神來，問道：“等消息，等什麼消息？”
“永寧伯李府上門提親的消息。”裴照淡淡的說，心中的悲哀正在慢慢的涌起。
“那，那怎麼答覆？”他父親沒了主意，做不了主了。
裴照低頭，嘲諷的一笑：“父親如果想讓我活着，或者安穩的下臺，就別答應他家的提親；如果不在意我的生死，只在意自己的孫女，那就答應。都隨你，這不是氣話，真的隨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頓了下又接着說：“說到死可能還不至於，但是官位動盪在所難免，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他父親更加驚愕，想了想，還真是這樣，忍不住跺跺腳，罵道，“這個殺千刀的，好好相府的千金不當，和人私奔！和她小姨一個德行！”
裴母驚顫的問，“那韶華她，會怎樣？”
“您說呢。”裴照想了想，“聘爲妻奔爲妾，做個妾，或者回老家隨便找個人嫁了。”
他母親也不哭了，只是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不言語。
他父親說：“照兒，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你有出息，你光宗耀祖。我也不能扯你的後腿，你放心，錯在那丫頭身上，你教導無方，我也難逃其咎，下去見了祖宗，我先請罪。這次她回來，我帶她回老家，好好安置她，如果實在不聽話，就讓她去做妾吧。你別不忍心，這個主，我來做。他娘，你別說話，婦人之見，已經害了照兒和韶華了，就別錯上加錯了，這次聽我的就是了。”
說完，拉起自己的妻子，踉蹌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