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窈這一句話,把整個明間的歡聲笑語一下衝散。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可衆人現在卻偏就笑不出來了。

    老太太臉上慈愛的笑容一僵,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段南軻,聲音略帶顫音:“孫媳婦,你說什麼?”

    姜令窈看了看衆人,又試探地看了一眼段南軻,見他正青着臉瞪自己,不由嚇得往後一縮,往前挪了挪雙膝:“祖父、祖母,我怕,我不敢說。”

    她說着,不由掩面而泣,可憐至極。

    侯爺夫婦還未來得及開口,段南軻便冷笑一聲:“姜小姐也會怕?”

    剛剛還柔情蜜意喚人家娘子,這會兒就翻臉不認人了。

    姜令窈哭得傷心欲絕,哀求道:“祖母,我可怎麼辦啊,夫君如此,我也不想活了。”

    侯爺:“……”

    侯夫人:“……”

    段南軻:“……”

    世子夫人瞧這樣子,再看看滿臉好奇的晚輩們,忙柔聲開口:“好了,敬茶已過,老三跟老三媳婦便陪着父親母親多敘敘話,說些家常事。”

    段南轍忍不住嘖了一聲:“怎麼還不叫聽了。”

    三夫人回頭瞪了他一眼,跟趕鴨子似的:“聽什麼聽,是你能聽的嗎?趕緊回去讀書。”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得靠自己。”

    三夫人陰陽怪氣一句,趾高氣昂領着不吭聲的三老爺快步離去,她一走,四少爺跟五小姐就不好再留,也只得不情不願的挪走了。

    無論如何,眨眼功夫,明間便只剩老侯爺夫婦以及新婚夫婦四人,就連下人奴婢也都退了下去,不敢在裏面多留。

    待人都走了,老夫人才溫言道:“好孩子,你快起來,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

    姜令窈卻非不起,她甚至又看了一眼段南軻,渾身都顫抖起來:“我不敢起,夫君會打我的。”

    老夫人略有些富態,她面容慈愛,眉眼含笑,是個很喜慶的面相,而她身邊的老侯爺也是慈眉善目,精神矍鑠,如此看來,兩個人都是知禮慈悲的長輩。

    而且,他們似乎還有些偏向段南軻。

    且聽他們對新過門的孫媳婦之言,便也能窺見一二。

    姜令窈敢如此唱唸做打,便是喫準了他們不會拿自己如何,且自己所言其實拿捏了段南軻的短處,作爲喜愛孫兒的長輩們,他們定不會樂見孫兒的短處滿世皆知。

    心裏這一篤定,姜令窈更是得理不饒人了。

    老夫人看了看滿臉鐵青的段南軻,又看姜令窈哭得好不可憐,這回倒是沒再勸,只是遲疑地問:“軻兒,你……你到底……?”

    隨着她的話,段南軻面色更差,老夫人同老侯爺對視一眼,不由嘆了口氣:“要不我遞上牌子,請太醫給你瞧瞧?軻兒,年紀輕輕,可不能諱疾忌醫啊。”

    段南軻臉上青筋都快爆起來了,他咬牙道:“祖母,都是姜小姐污衊孫兒,孫兒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行!”

    他這般言語顛倒,倒是讓姜令窈抓住了把柄:“怎麼不能,洞房花燭你都睡死過去,人事不知,祖母,我可怎麼活啊,我健健康康嫁進來,以後卻要守活寡,這幾十年日子可怎麼過,我不活了。”

    她說着,哭聲簡直能把房梁掀翻。

    段南軻被她哭得頭都疼了,他也有些氣急敗壞,不由口不擇言:“那你就別活。”

    “南軻!”老侯爺適時開了口。

    老侯爺臉上笑意微斂,通身氣勢便天翻地覆,他定定看向段南軻,臉上依舊慈愛,可說出來的話卻帶着訓誡意味。

    “南軻,你的妻子青春年少,有了委屈,自要同長輩哭訴,而你是男兒,更要包容妻子,萬事都不得太過剛愎自負。”

    他說着,目光微微下移,看向了姜令窈。

    姜令窈肩膀一顫,不敢同老侯爺對視,只掩面抽泣。

    老侯爺語氣和緩下來:“孫媳婦,我們永平侯府家風清正,絕無通房之說,也從來約束子嗣不許胡鬧,故而確實不知他身體如何。”

    段南軻:“……”

    合着您二老都信了?

    老侯爺瞥了欲言又止的段南軻一眼,繼續道:“但南軻一貫身體康健,昨夜之事也興許是意外。而且……”

    老侯爺丟給老夫人一個眼神,讓她接話。

    老夫人嘆了口氣,這一次她語氣略重:“而且夫妻一體,既成了夫妻,便要攜手共度一生,孫媳婦以後有什麼話,有什麼委屈,你可先同南軻說,夫妻兩個坐下談一談,興許就沒有那許多誤會了。若是南軻實在不成樣子,你再來尋祖母,可好?”

    這麼一鬨勸,似是當真把姜令窈勸住,姜令窈沉默片刻,終是放下衣袖,給兩位長輩行了大禮:“是孫媳婦太過急切,讓祖父祖母爲難了,孫媳婦有錯。”

    老夫人長舒口氣,終又笑了:“這纔對,軻兒,你說呢?”

    段南軻臉上卻並未有所緩和,他不顧長輩的目光,直直看向姜令窈:“娘子,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雖是叫回了娘子,卻也一針見血,指出了姜令窈的這一場哭訴究竟爲何。

    若她當真因爲昨晚之事生氣,在敬茶之前爲何裝得如此溫柔小意,體貼溫順,茶敬完,門已過,便立即原形畢露,唱唸做打好不熱鬧。

    段南軻眼裏也漸漸浮起些許厭惡之色,他見姜令窈沉默不語,語氣更重:“你這般,不就是有所圖?且說來聽聽,興許我段家給得起。”

    此時段南軻才微微明悟過來,從昨日到今日,姜令窈的言行皆有了答案。

    傳聞裏虛榮張揚的姜六小姐,跟他眼前的這個哭哭啼啼的段三夫人,說到底還是一個人。

    無利不起早,她也不甘心嫁給他,但聖旨已下,總要把好處拿捏在手裏,放纔是關鍵。

    段南軻雖也浪蕩不羈,看起張揚肆意,卻並非任人拿捏之人,姜令窈進門第一日就敢如此,若今日就全憑她肆意妄爲,那以後定要翻天。

    姜令窈此時已經起身,她徐徐來到段南軻身邊,坐在了他身側的椅子上,然後便紅着眼睛可憐地看向他。

    “夫君怎麼如此說話,我也是爲了兩人着想,”姜令窈道,“若能夫妻和美,自是幸福至極,我所圖不過如此。”

    姜令窈睫毛翕動,她一瞬不瞬看向段南軻,很意外他三兩句便說中了自己的心思。

    從昨夜至今,兩個人你試我,我探你,一番深情表演之後,是越發濃重的迷霧。

    姜令窈輕咬朱脣,可憐兮兮看着段南軻,似是爲剛纔之事悔恨。

    但段南軻已經不再看她,他似是已經厭煩,對她失去了全然的溫情,只起身衝兩位長輩行禮。

    “祖父、祖母,孫兒一貫不喜被人脅迫,若是旁人,孫兒定將其逐出家門,不予再入,但這樁婚事由聖上親賜,無可更改,孫兒即便再混不吝,也不會枉顧家族興旺。”

    “但孫兒同姜小姐怕也難成佳偶,以後孫兒便住一樓書房,同她各自爲生,兩不相干。”

    段南軻如此說完,轉頭看向滿臉驚訝的姜令窈,衝她淺淺勾起脣瓣:“娘子,這也是你所願吧?爲夫成全你。”

    說罷,段南軻衣襬一甩,轉身大步離去。

    待他高大身影消失在重重粉白海棠中,姜令窈才嗚咽出聲:“祖母,夫君怎的生氣了?”

    老夫人還能說什麼,自家孫兒什麼脾氣,她比誰都知道,因此只得安慰:“令窈,軻兒便是這般性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去你們好好說,好好哄一鬨,便就好了。”

    姜令窈便起身,柔柔弱弱衝兩位長輩行了禮,這才紅着眼道:“是令窈太過魯莽,讓祖父祖母憂心了,令窈一定好好哄勸夫君,不讓祖父祖母擔憂。”

    如此說着,她行過禮後便退了出去。

    行雲正在門口候她,見她紅着眼出來,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小姐……”

    姜令窈悲傷地衝她擺擺手,行雲便不再多言,兩個人沉默回了星煌苑,路上有不少丫鬟小廝瞧見她哭紅雙眼的樣子,好奇之餘都不敢多看一眼。

    待回了星煌苑,姜令窈看着一樓門扉緊閉的書房,又看了正在忙的聞竹,見他也苦着張臉,便也沒有爲難他,只嘆了口氣上了二樓。

    待進了心房內,行雲這纔開口:“小姐,剛哭那麼用力作甚,你瞧瞧眼睛都紅了,怪難受的。”

    姜令窈把頭上琳琅滿目的頭面一卸,很是閒適地靠坐在貴妃榻上,這才勾脣一笑。

    “不賣力,這二樓又怎能歸我?”姜令窈重新選了一支海棠花釵簪在發間,眼眸中波光流轉,“我倒是沒想到,段南軻竟是如此配合,所做皆正中下懷。”

    行雲取了冷帕來,給她敷在眼睛上。

    “小姐先敷一會兒,我去問一問。”

    姜令窈嫁入段家,身邊帶了三個丫鬟,行雲是貼身丫鬟,還有兩個小丫鬟,一個高高瘦瘦的叫聽雨,一個可可愛愛又有點胖的叫落雪,都是姜令窈從小一起長大的身邊人。

    行雲問的自然是機靈些的落雪,不多時,行雲便回來道:“小姐,姑爺回來就道要搬入書房,但並未從咱們這間喜房往外搬東西,而是從隔壁的次間搬了些被褥下去,小廝們幹活快,如今已經搬完。”

    姜令窈取下帕子,鳳眸微眯:“哦?那他豈不是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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