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碼頭煤炭堆場前。
車輛傾倒煤炭時激起的粉塵漫天飛舞,將整個堆場都染成了一片黑色。
牧喬坐在地磅房前面的一輛老式東風140貨車駕駛室裏,用毛巾胡亂地擦着臉上的汗水,他的雙眼眯縫地看着前面如同蝸牛般緩緩移動的車流,心情有些煩躁。
“缺德啊!”
“老天爺,你既然讓我重生,爲什麼不能早幾個月把我弄過來?”
“要是早半年……不,只要早5個月,我就能趕上申城的股票認購證,就能挖到第一桶金,就用不着再苦逼地開煤車了!”
“這麼熱的天,車裏也不裝個空調,外面還全是煤灰,想開下窗戶通風都不行。”
“你這是要整死我啊……”
回到1992年重新開這輛貨車已經一個多月了,但他仍然不大適應這個年代的老東風140。
減震不行,顛得屁股發麻,方向沒有助力,全靠一雙麒麟臂,離合器重得離譜,一天下來,腿軟得像根麪條。
更要命的是6月份這麼熱的天氣,駕駛室別說空調,連風扇都沒有一把。
這特麼誰受得了啊?
想想上一世竟然開着這輛車整整運了五年煤炭,牧喬就覺得自己那時候還真是喫苦耐勞。
牧喬今年22歲,黔州省烏河縣人,88年技校畢業後就進了烏河縣國營大田煤礦,如今是大田煤礦車隊的一名貨車司機。
雖然年齡不大,但算上技校時的一年實習期,牧喬已經有五年駕齡,勉強算得上是一名老司機。
在這個年代,司機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
城鎮職工平均工資普遍才200多元,大田煤礦的貨車司機的工資就有500元以上,再加上雜七雜八的補貼和獎金,一年就能成爲一個萬元戶。
上一世,牧喬在大田煤礦開了五年貨車,94年開始做煤炭生意,在短短的四年之內,便積累下了數百萬身家。
1999年股市牛市,許多人在裏面發了財,牧喬也在朋友的蠱惑下投身股海,並且在三個月的時間裏輕鬆地賺了一百多萬。
嚐到了甜頭之後,原本有些猶豫和謹慎的牧喬一時信心大增,他不顧家人的勸阻,盲目地將所有的錢全部投進了股市。
正當他着憧憬着股票飛漲成爲億萬富翁時,2001年6月開始的大熊市給了他當頭一棒。
大盤崩潰,滬深股市暴跌,股指急轉直下,所有的股票全部套牢!
跌得最慘的時候,他手上的銀廣夏連喫15個跌停,從30.79元的高位跌到6.35元。
2002年開年之後,國有股減持的陰影再度籠罩市場,股指又一次大幅暴跌。
牧喬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賣了虧得底掉,不賣還有一線希望,一怒之下,牧喬將買進的股票全部鎖倉。
不割肉了,老子死扛!
這一扛就是三年。
這三年也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年。
家人冷言冷語,親友白眼譏嘲,老婆和他離婚,並奪走了孩子的撫養權。
在忍受着這一切守了三年之後,牧喬終於苦盡甘來。
2005年的大牛市不但讓他勝利解套,反而還讓他的資產翻了個番。
經過這次熊市之後,牧喬將股市的資金大部分抽出來投入實業,四十歲就掙下幾千萬身家,徹底實現了財務自由。
上一世擁有的財富全都化爲烏有,但牧喬一點也不覺得心疼。
相反,他很慶幸。
能重活一世,是多少錢財都買不來的。
老天爺待他不薄。
所以牧喬雖然嘴裏不停地埋怨,但其實心裏卻十分感激老天爺。
不過,這天氣是真的讓人受不了。
他又拿起毛巾抹了一把臉,無奈地將車窗玻璃搖下來一道縫通風。
有煤灰也顧不得了,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會中暑。
這時,一個黑黑瘦瘦的小夥滿頭大汗地拉開車門,對着牧喬大聲嚷道:
“喬哥,地磅房今天又是那個姓楊的婆娘當班,動作慢得要死,我估計最少也要一個小時才能輪到咱們。”
這小夥叫劉紅宇,今年剛滿十八歲,大田煤礦銷售科科長劉建國的兒子,也是牧喬的徒弟。
“那個爛貨還真是爛得可以,連何剛這種老頭子她都能和他說半天葷話……”
“這麼騷,幹嘛不去賣?”
牧喬沒聽他發牢騷,打開車門一步跳下車來。
被汗水浸透的紅色背心緊緊地貼在他身上,胸腹之間看不出一絲贅肉,裸露在外面的臂膊肌肉虯結,在陽光的照射下發着油光。
拍了拍小腹,找出一件深藍色的襯衣來換上,然後又從座位後面拿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和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
牧喬將檔案袋往腋下一夾:“我去辦點事,你就守在這兒,等會煤卸了之後把車開到前面姐妹飯店。”
“你先喫飯,不要等我。”
丟下這句話,牧喬提着蛇皮口袋往前就走,身後傳來劉紅宇迫不及待的大聲迴應:“喬哥你放心,肯定弄得好好的。”
“有你小子厭煩的時候。”
駕齡長的老司機,一坐進駕駛室就會覺得渾身難受,但像劉紅宇這種剛學會開車的新手,卻巴不得一天到晚都能摸着方向盤。
牧喬笑罵了一句,頭也不回地順着泥石公路往前面走去。
九十年代中期以後,黔州烏河縣的煤炭有一半以上是用貨車運到臨江,再裝船運到山城或更遠的地方。
但是現在,通過臨江碼頭往外運的煤只有大田煤礦賣給山城發電廠的電煤。
上一世,牧喬是在1995年纔開始接觸煤炭生意,只能喫到一點別人喫剩下的殘羹剩飯,現在,他準備提前進入這個行業。
繞過山城電廠的煤炭堆場再走出300米,牧喬便停下了腳步。
前面不遠處,一幢三層平房出現在眼前。
在周圍一色的低矮老式瓦房中,這幢平房猶如鶴立雞羣。
這幢平房,就是山城川江發電廠在臨江租用的臨時辦事處。
牧喬在公路上左右看了看,才熟門熟路地走到平房前,擡腳上了二樓,然後直接走到了走廊盡頭。
最裏面的房間大門敞開着,一名中年男人坐在辦公桌前,手中拿着一張報紙,看得非常專注。
牧喬敲了敲房門。
“於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