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雞鳴犬吠 >第19章 校服
    任老闆踱步走近,那邊一人一狗停止了交談。

    “喫飽了嗎?”他把螃蟹放在花珥手邊,拿起一隻掰下所有蟹腳,把腹部的蓋兒打開,露出香滑澄亮的蟹黃遞給花珥,“喏。”

    花珥接過螃蟹,聞了聞:“真香。”

    能不香嗎,任老闆特地叫廚師留了兩隻大的。

    這會兒正是起秋風癢蟹腳的時候,這場酒席雖說只是在虎頭村辦的,怎麼也是他任樂舟的排面,用的螃蟹都是今天上午叫人從陽澄湖運來的。

    “太好吃了,上次市裏開會在大會堂喫的,還沒這個肥呢。”

    花珥一個人喫,任樂舟給他掰蟹鉗,也沒那用小剪子的講究喫法,掰什麼喫什麼,“咔嚓咔嚓”,再一嗦,喫不全的鉗子肉嚐個味兒也美。

    “大哥,你前邊兒不用招呼客人啊?”

    “我又不認識你這個叔那個嬸兒,再說有田書記在呢。”

    花珥嗦嗦手指頭,端着盤子拉上任樂舟:“你不認識我帶你認識啊,書記不能多喝。”

    “那你躲這兒不幫我。”任樂舟埋怨着,又伸手替他捋捋額前頭髮。

    “你不是自己遊刃有餘嘛。”小花主任怨氣也不小。

    倆人走到前面,沒成想這會兒城裏人走了,田書記喝得昏頭昏腦,下頭有一桌開始失了分寸,原本好喫好喝的一桌人竟打起來了。

    那邊兩家家屬都是女的,力氣小拉不開架,花珥見狀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一邊搗了一拳在胸口,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把倆男的捶得後退半步,總算是分開了。

    “吵吵什麼?!這是任老闆的酒席,你們能不能有點數!”花珥見倆人坐開了,又示威似的踢了下凳子,“要吵回家吵去,別在這丟人。”

    場面歸於平靜,衆人恢復喫喝,任老闆跟着小花主任認人,一場宴席下來,把他灌得是五迷三道,等人走盡了他才得閒坐在凳子上。

    書記臨走讓花珥留下來照顧任老闆,季威他們幾個各回各的窩,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他倆。

    花珥把醉醺醺的任老闆架回了房間,扶到他那新牀上,又投塊涼毛巾給他擦擦臉,看他迷瞪眼看着自己,就問:“你一個人能不能行呀?”

    “不能。”

    這一問一答純屬沒事兒找事兒,於是花珥就靠在牀邊玩兒手機,打完一局遊戲,任樂舟眼皮子還在動,就去倒了杯水過來,自己喝得挺帶勁。

    任樂舟躺在牀上,仰面看不全小花的全臉,細白的脖頸上喉結不大明顯,隨着喝水上下滾動,不知不覺他也看渴了,於是伸胳膊從花珥手裏奪來杯子,自己坐起身把剩下的水喝完了。

    花珥拿回杯子又去接了一杯放在牀頭,小聲說:“我回家了呀。”

    “爺爺都睡下了,回去再吵醒了。”任樂舟把牀拍的邦邦響,“在這兒歇着吧。”

    小主任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跑外面坐了一會兒,透過窗戶正好能瞧見。

    也不知道他是不困還是不好意思睡人家的新牀,竟然拿起掃帚掃起院子來,七掃八掃的,還真是給他掃出一小堆果殼兒紙屑。

    “小清潔工,加班沒工錢啊!”

    任樂舟在窗子裏面喊他,小清潔工裝模作樣又掃了會兒就去鎖院子門,好像不做點什麼活兒,白睡人家屋子有點過意不去似的。

    他也不着急睡,四處看看,還上了樓,樓上清水間,什麼軟裝也沒有,直到看無可看了纔回了房間沖澡。

    任樂舟還沒顧上買浴液這些東西,花珥就簡單沖沖,拽了架子上一條雪白綿軟的新浴巾裹在腰上,然後在洗手檯那兒獨自搓內褲。

    任樂舟在門外敲敲,“用不用新內褲,我的你穿可能有點兒大。”

    裏面人沒吱聲,他就推開個小縫,把沒拆的內褲掛在門把手上,又把門帶上了。

    花珥從鏡子裏看見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勾着進來摸索了一下才掛好,覺得有點滑稽,又有點貼心的暖意,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

    出去讀大學之前,他跟大寶哥他們那幫人從小在一塊兒喫喝睡玩,權當自家親兄弟了。

    現在他回來了,身份不一樣玩不到一塊去,那幫童年的小夥伴有些都成家了,哪兒還能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

    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講,任老闆也算是他的新朋友,新兄弟,睡一起也沒什麼吧。

    正如任樂舟所說,拿過來的新內褲果然尺寸是大了一號,不過晚上湊合穿着睡覺也行了。

    花珥進被窩後,那人還沒睡呢,明明剛纔醉得軟綿綿的,現在看起來卻精神奕奕,不過他卻向牀邊挪了挪。

    “怎麼了?”花珥問。

    “身上有酒味,臭到你。”任樂舟如實作答,他雖不驕矜,卻是個五感異常敏銳的人,所有超出正常值的氣味都會引起他的不適。

    他怕別人不適,卻忘了不久前曾拖了一個小醉漢到自己的牀上,並與之共眠一夜。

    花珥又往他跟前湊了湊,咧嘴笑:“大哥不臭,你幹嘛不洗澡?”

    “累,懶得動。”說完這話,任樂舟果真是睡過去了,呼吸逐漸有規律起來,嘴還半張着似乎在等應答什麼話。

    花珥睜眼躺着盯屋頂,他今天心情太複雜多變了,有時候高興有時候沮喪的,這會兒睡下了,又覺得有點不真實。

    他怎麼就這麼擁有了一把房子鑰匙了呢?還是這麼好看的房子。

    側過身看任老闆睡覺,他情不自禁拿手隔空描摹起對方的五官,眉弓鼻樑嘴脣在這張臉上三度起伏,端正地像是刀雕出來的,多一分就成莽漢,少一分又顯娘氣。

    這麼好的一套眼耳口鼻,恰恰地就生在這個富二代身上,老天爺咋那麼喜歡任老闆呢?

    花珥想得出神,沒多會兒也睡了,房間裏有淡淡的酒味,很好聞,好酒確實不臭人,帶着微醺的馥郁,倒是醉了有心人。

    居所周圍果樹環繞,那都是以往的地主隨意種下的,三九他們幾個盯了不少日子總算等到山楂板栗成熟,一早三九提着桶就上來尋寶。

    他到了樹旁剛放下桶,就覺得小院兒裏影影綽綽,好像有人在走動,瞅了一眼是任總。

    “任總,你起這麼早啊!”論交情,整個場子裏,三九跟他時間最長,也最熟,又是個大嗓門兒的,這一聲喊得叫任樂舟皺上眉了。

    他帶着低氣壓走近了院牆,隔着磚花窗警告三九道:“聲音小點兒,屋裏有人睡覺。”

    三九心有餘悸地朝裏張張腦袋,“哦”。

    這一早晨他摘個果子心驚肉跳,好不容易捱到快九點了,才見上屋裏的人。

    原來是村裏的小主任,哎,強龍不壓地頭蛇,三九心想着,到人家地界兒了,就算是個小佛,可不得供着。

    頓時他就對自家老闆充滿了同情,這小主任不過是個來刷經驗的基層公務員,都讓老闆這麼卑躬屈膝,創業真是不易啊!

    三九腦補了一整部真漢子忍辱負重終成大業的史詩劇,腿卻不自覺靠近院牆,極不自然打了聲招呼:“早,小……花主任……”

    “早……啊”,花珥比他還不自然,他正晾衣服呢,大早晨起來不見任樂舟,洗衣機“啪嗒”一聲洗好了,他順手就拿出來給晾上。

    人三九這一招呼,他又好像有點心虛似的,這整得跟個小媳婦兒一樣。

    他今天不用去辦公室,但也閒不着,區裏的服裝廠下來一批贊助,要給虎頭村小學的孩子們做校服,他要去接洽這個事兒。

    校長是外面調來的,姓司,剛來沒多久。

    原來教花珥的那一波教師老的老退的退,他踏進校門唯一的感受就是,啥啥都沒變,就教師介紹欄裏的人都變了,基本不認得。

    村裏的小學,教務資源缺乏,原本捐贈贊助這類,學校還有個專門的對接人,但在虎頭村小學,也只能是司校長裏裏外外一把抓。

    這人50歲不到,貌不驚人,唯一叫花珥在心裏多琢磨兩遍的是他那對碩大的耳垂子,真真是像老人說的有福之相了。

    他倆是在操場談的事兒,花珥倒是相當理解,老校長的辦公室他記得清清楚楚,又舊又破,招待人可太不體面了。

    司校長例行公事般聽完,又在捐贈清單上簽字確認,花珥總覺得他有點不屑一顧,但人家全程客客氣氣自己也挑不出毛病。

    辦完事兒後,他還想着人家能不能客氣客氣帶他去食堂喫個飯,這麼一琢磨,還就夢想成真了。

    他也沒想佔人便宜,就是爲了緬懷下自己的小學時光,自己掏錢喫也成,可司校長領着他朝着小廳去了。

    他正跟着人後頭,突然看見熟悉的小孩兒,就喊了一聲:“周鵬!”

    老周叔的孫子端着餐盤迴過頭來,看見是小寶叔,立馬走了過來。

    盤子裏是一碟豆芽炒韭菜,一個大白菜炒肉絲,4個小肉丸子,一碗西紅柿蛋湯,和城裏那些好的私立學校肯定不能比,但在這普通鄉村小學裏,也算不錯了,農村家長和孩子沒那麼挑,葷素搭配喫飽就行。

    花珥記起來兜裏還有袋兒麻辣豆乾就塞給了周鵬,摸摸孩子腦袋問:“喫得飽嗎?”

    “喫得飽。”

    周鵬跑開後,他才進了小廳,校長單獨讓廚師炒了幾個菜,兩個人就這麼不鹹不淡地吃了個飯。

    飯喫過後,他回了趟家,看了眼越來越大的雞仔兒,毅然決然地收拾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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