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四海在外面衚衕裏溜達來溜達去,最後帶着一紙包現出爐的吊爐燒餅,美滋滋的去招待所找了他的老朋友白長山。

    這白長山也就是那日把王昌平帶上車的白叔。

    人家年輕的時候,也是跟着王四海槍林彈雨的闖過來的,臉上那道蜈蚣似的長疤,則是在滇南戰場,被流彈片所傷,開刀取彈片後留下的。

    白長山這兩年歲數見漲,離退休不遠了,也不願意往機關裏天天跑,就在招待所里長住着,種花養魚,過清閒日子。

    他這一笑,長疤也跟着動:“喲,王老頭出門撿狗頭金了?瞧着怎麼那麼開心?”

    王四海把燒餅往對方懷裏一塞,看着水池子裏搖頭晃腦的洋金魚兒,他滿心舒暢的表示:“我的兒子鬼迷心竅,可還不是被我這個老子制住了。喏,剛出爐的麻醬燒餅,你留着慢慢喫。”

    白長山喜歡脆燒餅,可不喜歡王家的糟心事,他皺了皺眉:“一天到晚的,就你們家破事多。你一個當爹的,怎麼還和兒子鬥起法來?”

    王四海一嘖嘴:“他天天跟我犯倔,你說前頭幾年他要插隊去鄉下當知青,我死活沒攔住。這回可好,都要私定終生了,那我不得攔一攔?”

    白長山放了燒餅,端了盤魚食,開始伺候他的洋金魚,一邊餵魚,一邊對王家的家事做下了評論:“你兒子也大了,也該給他娶門親。”

    至於那個村姑,白長山是見過一面的,但也沒有太多印象,就是覺得王四海的大兒子在鄉下三年多似乎是學壞了。

    王四海對白長山的話語表示了贊同:“你說的。我兒子年紀也不小了,二十有一了!我琢磨着,鄭家的孫女,乖巧又懂事,倒挺不錯的。”

    他沒有接着往下說了,可意思已經在明顯的不過。

    白長山原本還喂着金魚,一聽王四海說這話,他扭頭看了一眼王四海,金魚也不餵了:“你想什麼呢?咱們軍區鄭老家的你也敢想?先說說咱倆,我一個副團級,你比我強點,退下來的正團級,你心別那麼大,咱們收一收行不行?”

    王四海把脖子一縮:“我也沒說讓人首長孫女跟我兒子處對象啊,你怎麼還急赤白臉的。”

    白長山是看破不說破,他無奈的搖搖頭:“你自己悠着點吧,得了,我最近新淘了一幅山水畫,我得給鄭首長送去,沒工夫陪你玩!”

    他也不是要去巴結人家。

    論起來,王四海和白長山一塊是在鄭首長底下呆了十多年,受訓受教,鄭首長算得上他們兩個的師傅。

    而鄭首長啊,他老人家,年紀比王四海還大出兩輪,去年剛過的七十五大壽,退休好多年了,在家也是個喜歡種花養魚的人,不過他的愛好比白長山要多了一項,那就是嗜古。

    王四海是個徹頭徹尾的粗人,並不能理解鄭首長爲什麼會那麼喜歡那些四舊。並且覺得,那些瓶瓶罐罐,破瓷爛碗,毫無用處,拿來盛個熱湯都不能夠。

    白長山也不是太懂這一塊兒,可他是個會養魚養花的人,將心比心就很能理解鄭首長。

    鄭首長對王四海和白長山兩個人有知遇之恩,所以白長山也會接長不短的淘換點東西送到鄭家,權當討恩師的開心。

    王四海擺了擺手:“你去吧去吧!記得代我問個好,真搞不懂,爲啥鄭首長就喜歡在這些破爛瓶罐上,黃紙爛畫上下功夫。”

    白長山沒辦法和他細說這個,無奈的搖搖頭,從屋子裏取出一隻長錦盒,抱着出門去了。

    這首長比王四海的資歷要老的多,退休工資也拿的多,地位也要高得高。可要說是住處呀,那是絕對比不上王四海家兩進兩出的大四合院寬敞體面。

    鄭老,四世同堂,一家上上下下,快十口人了,全住在那軍區大院裏兒,樓是筒子樓,畢竟是大院,住房條件也都不差。就是和鄰居倒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別人家做飯,自個在屋裏就能聞到香氣。

    這方,白長山敲了門,過了不一會兒,鄭老他老伴出來開的門。

    “喲,小山來了。”

    這鄭老夫妻今年都七十多了,白常山不過四十五六,無論從年齡還是資歷上,都矮了一輩,這鄭老太太呀,不興同志那一套,平時就小山小白的叫着。

    “大姨,首長在家嗎?他託我給他搜摸的東西,我給找着了。”

    白長山進了門,鄭老家進屋便是客廳,四面牆刷的粉白,綠絨布沙發上披了羊毛線勾的白沙發巾,坐在上面鬆鬆軟軟的,很是舒服。

    “你等着吧,我給你叫去!老頭子!老頭子!小山來了!”

    鄭老太太給白長山上了熱水,一邊拔高聲調,一邊進書房去找老伴。

    沒多會兒,這鄭首長現了身。

    只見是個高高瘦瘦的老頭,眼睛上架了副玳瑁腿的老花鏡,穿着個白襯衫,灰長褲,看起來沒什麼官架子,見了白長山,笑呵呵的抓了把奶糖給他。

    白長山捧着奶糖,趕緊站起來叫了聲首長好。

    鄭老卻是把頭一搖:“我都退休多少年了,現在就是個尋常老頭。你養魚種花那一套還是我教的,叫師傅吧!小白,東西,你真給找着了?”

    白長山在鄭老面前是格外的乖巧,他用力的點點頭,但是真沒敢叫師傅:“找着了!”

    然後當着鄭老的面,白長山將錦盒打開。

    不過這畫卷年歲不小,少說也有個百八十年了。動作稍微粗魯些,恐怕就得碎成畫片了。鄭老看了一眼,找了一副白手套,小心翼翼的將畫卷攤開。

    這錦盒裏面裝的是一幅泛了黃的長卷紙畫,上面總共有三樣景,雪地,錦雞,紅柿。合在一塊,用白長山的話來說,這景色假如放到外面的話,怪漂亮的。

    鄭老先是看了畫上的名人硃砂印章記,辯了年代,在一邊點點頭:“不錯,是我要找的雪瑞豐圖,不過,你只找來了一副,這畫原本是一對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