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玉和方月蓮嘴中描述的那個鄉下臉皮薄，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壓根不是一回事。
瞧她粉臉桃腮，眉眼動人，長相也很體面，別提多討人喜歡了。
衆人明面上不說什麼，卻腦補出了一場王家瞧不上人家的出身，可架不住兒子喜歡，捏着鼻子娶回了家中，又害怕左鄰右舍的說閒話，所以一直不大讓露面的大戲。
柳玉知不覺，就收穫了一大票同情心，方月蓮成了個惡人。
先前的圓臉盤子，和燙頭髮瞧她的眼神都添了幾分和善，開始九曲連環的甩閒話給方月蓮聽。
“這麼好看的兒媳婦兒，藏着掖着做什麼？”
“進門了就是一家人，也總得讓她出來見見客啊。”
方月蓮鬱悶了，因爲她是想着讓柳玉來丟人出醜的，可沒想到柳玉居然這麼討人喜歡。
既出了風頭，還把她給比了下去，她還成了別人眼裏的惡婆婆，真是鬧了個裏外不是人。
惡狠狠的看了一眼柳玉，方月蓮心說暫且讓她得意一會，後面有她好看的。
可就在這時，大廳處又進來一人，方月蓮只瞧了一眼，就趕忙起身上前去相迎：“哎喲，千盼萬盼總算把你給盼來了！快坐快坐，夥計，把兩個的菜都撤去，重新換一桌上來！”
她抓着那人的手，態度居然有一絲殷勤。
這就有蹊蹺了。方月蓮嫁了王四海，身份那是水漲船高，哪怕這一桌子女眷都瞧不上她，可誰又敢當面說上半句不好聽的話呢？
而方月蓮對她們，雖說是處處照顧，客套有禮，卻也談不上殷勤二字。
這來人何德何能，竟然讓方月蓮大獻殷勤？
柳玉擡頭望去，只見方月蓮親親熱熱的對着一個女人。
那人已年到中年，有四十出頭，身形微胖，頭髮燙的跟烏雲似的，身上穿的是件似紗似霧，輕輕薄薄不知道是什麼料子的長開衫，裏邊是條溜光水滑細綢子的黑長裙，脖子上一條珍珠鏈。
略帶幾條皺紋的鵝蛋臉，高挑的弦月眉，擦了脂粉塗了口紅，架着副大框黑墨鏡，打扮的很摩登，與滿座衣着樸素的賓朋格格不入。
柳玉定睛一看，這人怎麼那麼像白長山嘴裏說的陳表姐，穿着打扮怎麼像個港臺明星似的，別提有多惹眼了。
方月蓮把女人引到她們那一桌，體貼周到，親自用開水給她涮碗筷，並且笑道：“後廚還有好幾個廚子備着呢，想喫什麼直接點菜！”
女人摘了墨鏡：“我瞧着菜色都挺好的，沒必要再做。今天有點鋪張浪費了。”
方月蓮連忙陪笑：“這樣也行，就是你要喫不慣咱們內地的口味，可一定要說，有現成的廚子備着呢！”
有一說一，方月蓮通常只對王家人低聲下氣，在外面腰桿倒是很硬，旁人不巴結她就算不錯了，哪裏用得着她去巴結別人。
柳玉難得見方月蓮這麼殷勤的樣子，她
又沒見過陳表姐，不知道這人是不是，便對着圓臉盤子，小聲問道：“那人誰呀？怎麼穿的和咱們不一樣。”
圓臉盤子聽柳玉發問，當即一指那女人：“那是王家的親戚，剛下飛機的老港農，花的當然花裏胡哨！咱們中華兒女不愛紅裝，愛武裝，哪像她這樣。”
圓臉盤子猶猶豫豫的一點頭：“好像是姓陳來着，我記得是王四海前頭媳婦的孃家表姐。”
柳玉心說一滴水碰在香頭上，巧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她正尋思着陳家表姐什麼時候到？轉眼人家就和她坐一張桌子了。
同時，柳玉心中也充滿了疑問：“這陳表姐怎麼就成了港農？”
圓臉盤子堪稱這一衆婦女裏，肚子裏八卦最多的，問她什麼她都知道。
原來，女學生的父親小地主，還有個兄弟，當年動盪的時候，見勢不妙就領着全家去到了香港，躲過一劫不說，還混的風生水起，身價漲了幾十倍。
小地主家大概是陰盛陽衰，兩兄弟都只有一個女兒，來繼承家產。
而女學生受形勢所迫，嫁給了王四海，生了個兒子，還沒養大成人，就絕症而亡。
港農陳表姐沒有成家的心思，卻很有做生意的頭腦，五六年前在省城呆了幾個月，形勢不對就回坐飛機香港了，去年見形勢稍好一些，才又回到省城，開了家酒樓試試水。
算算時間，女學生病中那會兒，陳表姐正好在省城。
柳玉心裏有了數，就開始琢磨着怎麼接近陳表姐。
那邊，方玉蓮正連連給陳表姐夾菜：“你遠遠的來，又是到了家裏，可一定要喫飽喝好。”
下足了本錢，國營飯店送來的宴席本身質量很不錯，有雞有鴨的，又有五六個廚子接連的在竈臺上忙活，這一桌子菜，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是應有盡有。
盤子裏整根的蔥燒海蔘跟孩子腿那麼粗，成對的大對蝦跟孩子腿那麼粗，焦熘鱔魚段兒跟孩子腿那麼粗。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攤下來，少說也要四張大團結墊底，和幾十斤肉票做莊，以及不少的副食品券，等閒人家就算過年也喫得沒這麼好。
陳表姐身價海了去了，人家山珍海味什麼沒喫過，可倒真不客氣，方月蓮夾多少菜她喫多少。
以至於方月蓮自己都顧不上喫，專門伺候陳表姐喫菜用飯了。
柳玉琢磨的同時也沒少喫，先來一筷子蝦段，這是正經黃海大對蝦，兩隻足夠一斤，切成兩寸來長的蝦段先煎後烹，掛上汁兒出鍋，越嚼越香。
照理說方月蓮嫁了王四海，身價水漲船高，何至於這麼跟個女港農獻殷勤？更何況，陳表姐女學生的親戚，方月蓮不覺尷尬呀。
其實呀，這裏面還有一段事兒，之前就提到過方月蓮她穿的用的，多是洋貨以及外國的舶來品。
什麼外國粉膏，洋髮蠟，服裝雜誌什麼的，價錢貴不說，更要緊的是渠道難得，東西稀罕，尋常人就是拿着錢，都還買不着。方月蓮就全靠着這位陳表姐，才能穿好的帶好的。
況且，方月蓮還有一筆錢放在陳表姐那兒。
用來做什麼？錢生錢，養利息啊。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這幾個因素加在一塊，足以讓方月蓮對陳表姐頂禮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