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林長水時,他正在下棋。

    “將軍!哈哈,你們的棋太臭了,誰不服?再來一盤!”

    林長水興致很高。

    他五十多歲的年紀,皮膚黝黑,方正的臉龐上,兩隻黑豆一般的小眼睛,透着精明勁兒。

    中午休息的時間段,他最喜歡在食堂後院的涼亭裏,和員工們下上兩盤象棋。

    他的棋藝不錯,在煤礦廠沒有敵手。

    不到半個小時的光景,便殺的對面幾人,丟盔卸甲,狼狽而逃。

    余天一直在旁邊耐心等着,觀棋不語。

    足足一個小時後,沒人再敢和林長水找不痛快,他方纔坐到對面。

    “您好啊,林老師!不介意的話,下一盤唄?”

    余天也沒表明來意,坐下後,遞了根大前門給林長水。

    “下一盤!”

    林長水意猶未盡,正愁沒有對手。

    見有挑戰者過來,他趕緊擺好棋盤,準備廝殺。

    但余天的棋藝太差了,說是臭棋簍子也不爲過。

    三招兩式,沒出十步,便被林長水喫光了全部大子兒。

    “你這也不會下啊!都是臭棋!”

    林長水覺得不過癮,捋了捋山羊鬍子,想要離開。

    “林老師,別急!我是來請教您的!聽說您下棋特別厲害,今日一見,果然招法純熟!不瞞您說,我這次來就是專程找你學習棋藝的!”

    余天借坡下驢,先搭上關係,再辦事不難。

    “找我學下棋?嘿呀!還有這樣的事兒?我還真沒收過徒弟呢!不過現在都是農忙時節,看你這打扮,不是縣城的吧?你廠裏有熟人?”

    林長水落座,讓員工們回去上班,饒有興致的和余天聊了起來。

    “熟人沒有,我專程來找您的。您也知道,農忙快結束了,大家閒下來的時候,都會娛樂娛樂。打牌什麼的我不喜歡,唯獨愛好象棋,所以才冒昧過來,請您指點一二。”

    余天又遞了根菸,恭敬的給點上,順便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背景。

    “學棋...”

    林長水摸了摸鬍鬚,略加思索,小眼一眯,“你是真想學棋,還是想託關係到我們廠子來上班?我跟你實話實說,上班的事兒你別想,我只是食堂的管理員,可沒那麼大的權利!”

    80年代進廠上班,對絕大部分人來說,是一件無比體面的事兒。

    進了廠,就意味着擁有‘高收入’以及幸福的‘晚年生活’,更會被十里八鄉的人羨慕。

    只是那個年代,想要進廠上班並不容易。

    不但需要文憑,還需要一定的人脈關係。

    “真沒有,我沒想過要進廠,我就是來學棋的!林老師,爲表真心,這條煙您收下,就當是我的學費了!”

    余天見四下無人,掏出一整條大前門塞給林長水。

    進廠,他倒是不想。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選擇,機遇也不同。

    但余天的見解超前,知道時代的洪流會往哪裏奔騰。

    見了煙,林長水咧嘴笑了。

    人人都喜歡被尊敬的感覺,這讓他很受用。

    “下血本啊...”

    林長水拿衣服包好,放在一旁,又一臉嚴肅的說,“余天,那我就收下你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徒弟!只是咱可說好了,千萬別提上班兒的事兒,不然的話,煙我退給你,咱也不要再聯繫。”

    一條煙就想辦工作是不可能的。

    余天自然也知道。

    他點點頭,正式開始和林長水學棋。

    足足兩個小時,兩人方纔分別。

    “明天過了晌午你再來!我好好教教你。”

    臨走前,林長水有些不捨。

    余天把他伺候得特別舒服,林長水又好爲人師,這種感覺讓他很享受。

    “好的師父!”

    余天答應一聲,忽的眉頭微皺,“只是我現在說不太準時間,手裏的事兒不少,要是耽誤了,您就別等我了!”

    這話一出,讓林長水多少有些失落。

    不過他也沒細問原因,道了個別,轉身回去上班了。

    余天並不着急,好飯不怕晚。

    距離大量收購黃鱔的日子還有兩三天,足以搞定林長水。

    他騎車離開。

    臨走前,又給保安甩了兩盒大前門,只說過幾天可能還會來。

    有了林長水這層關係,進煤礦廠倒是容易了許多。

    離開後,他看了看時間。

    現在去省城的話恐怕來不及了,便去供銷社買了些喫喝,直接回村,準備去買兩隻小豬仔。

    答應老婆的事兒一定要做到,這是余天的準則。

    這個年代,每家都會養上一兩頭豬。

    年底的時候,豬會被賣掉,換一些家裏用的開銷。

    豬也算是每個家庭一年生活經濟的主要來源。

    買豬的方法,一般都是村裏內銷。

    母豬下了豬仔之後,不出一個月,基本就被村裏人全部買光。

    回村之後,余天直接去了村長家。

    前兩天他們家的母豬剛下崽,十一二頭的小豬仔,還有三四個沒賣出去。

    “村長,忙着呢?”

    村長家的院子挺大,設施齊全。

    余天進院,停好自行車,先打了個招呼。

    “你小子,趙小光把車子借你了?你來找我,又打啥壞主意!”

    王大發的語氣有些微妙,打量兩眼,繼續用油渣餅餵豬。

    八十年代,不止人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豬的日子,也漸漸好了起來。

    油渣餅可以放在水裏泡泡,作爲餵豬的精飼料,能讓豬仔長得更快。

    若沒有油渣餅,也可以煮上一些豆餅餵豬喫。

    “我想買兩頭小豬,媳婦吵着要養,別人家裏都有,我們家也不能缺。”

    余天到了豬圈旁邊,幫着忙活。

    “你?買豬崽兒?真話還是玩笑?”

    王大發放下手裏的活計,看了余天一眼,“我說余天,你小子這麼多年,家裏可從來沒有啥牲畜能養過三天的。”

    他話語不留情。

    但說的是實情。

    之前李婉柔也曾嘗試過養過幾次牲畜。

    可每次不到兩三天,便被余天偷着賣了,拿去賭博。

    爲這事兒,村長沒少跟着余天講道理。

    但說什麼都不管用,余天依舊我行我素。

    反正拿自己家的東西,不算偷竊,村長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太深。

    “村長,真的,我在改變。”

    余天十分誠懇的說了句,眸子中早沒了放浪形骸的氣息。

    “不得了...小天兒,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到現在爲止,我還從未見過你有這般表現!上午和你三哥閒聊,他說你變了,看來這件事還真他媽的有點靠譜!這樣吧,我作爲村長,也給你一次機會,兩頭豬仔你抓走,不要錢!不過你可給我記住,要是再犯老毛病,我可真要替你爹孃,狠狠的教育你了!”

    王大發認真的看了余天好幾眼。

    兩人眼神對視,足有十幾秒鐘。

    見余天的表情和眼神誠懇至極,王大發心一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再不親近,也有一些微妙的感情在裏面。

    尤其是。

    村長和余天的父親還有故交。

    怎麼着也要對這個小輩多點關心。

    “錢我有,我買。這兩天,我賺了點。”

    余天抓起兩頭小豬,掏出兩張大團結,塞進王大發的口袋。

    兩隻豬仔的價格,也就在十四五塊左右,錢給的明顯多了些。

    “你這...”

    王大發一愣,攥着錢,心裏有些觸動。

    這小子,怎麼能這麼大方?

    “剩下的,您老買酒喝,就當我給您賠不是了!”

    余天也沒解釋太多,把小豬仔裝進放雞蛋的筐子裏,騎車出了門。

    剛一到家門口,還沒等進院,三嫂聽見聲音,便急急忙忙從裏面跑了出來。

    “余天,好事兒!快,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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