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被拖進旅館時,心裏還在想着明天的事兒。

    想到織襪廠,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襪子的批發價和零售價。

    八十年代的物價,還真是挺有意思。

    襪子一雙賣到一塊多,聽起來,好似和21世紀的價格差不了多少,甚至讓人產生錯覺。

    但是。

    當時的行情確實是這樣的。

    無論是尼龍襪,的確良,還是滌綸等化纖料子製作的襪子。

    它們都屬於時髦的奢侈品。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穿上一雙的。

    尤其是。

    大多數普通人,基本都打着赤腳,光穿鞋子。

    窮苦人家,甚至連衣服都是自己編織縫補。

    更不用提襪子了。

    稀裏糊塗地被拽進小旅館的套間。

    還沒來得及問清價格,中年婦女就匆匆離去。

    不多時。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推門進來。

    她落座在牀邊,擡手就想撫摸余天。

    刺鼻的香水味傳來。

    余天趕緊向後一躲。

    “幹嘛?”

    家有仙妻。

    他絕不可能與這種女人發生任何故事。

    “老闆!玩玩嘛!聽你的口音,是外地的吧?到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交個朋友唄?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妹妹!只要你叫一聲,今晚,我就是你的好妹妹!”

    女人聲音發嗲,充滿挑逗意味。

    滿臉的劣質胭脂,在昏黃燈光照耀下,讓人看不清她的真實年齡。

    “玩玩?行啊!”

    余天本想立刻拒絕。

    可他知道,無論自己說出什麼來,這種女人都有千萬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就範。

    進了這種店,要是沒有個好辦法的,還真不好出去。

    他短暫想了想,很快靈機一動。

    迅速寬衣解帶,眨眼間,便露出堅實的古銅色的上身。

    肌肉展現在女人面前,他嘿嘿一笑。

    眼睛眯起來,真好像個色魔一樣,伸出雙手,做了個抓捏的動作,“妹妹,玩就玩!不過哥有句話得先告訴你!哥有病,叫什麼來着?艾滋病!要是真傳染了你,你可千萬別介意!哥哥來啦!”

    “媽呀!”

    女人嚇了一跳。

    長得難看或者噁心點兒,她都能接受。

    但有病這件事,她可是萬難接受的。

    雖說自己是風塵女子。

    可不管怎麼說,身體健康更重要。

    八十年代初期,艾滋病從美國傳進中國。

    兩三年的光景,通過不少‘從業者’的口口相傳,她們也知道了這種病的厲害。

    “真的假的?”

    女人遲疑一陣,反應過來,想看看余天是否在騙人。

    她們見多識廣,閱人無數,對男人頗爲了解。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余天根本沒應聲,做出貪婪的樣子,張開手,就要往上撲。

    動作幅度很大。

    好像當初在蘆葦蕩的那條兇狠的孤狼一樣。

    只不過。

    他現在扮演的是瘋狂的色狼。

    “嗷!”

    余天一聲怪叫,撲過去的同時,心裏還暗暗祈禱着女人最好趕緊跑掉。

    如若不然。

    還真他孃的沒法收場。

    “誒呀!你別過來!滾啊!滾!你這個變態!”

    女人果然嚇壞了。

    賺錢沒錯,但犯不上賭命。

    她倉惶逃竄,奪門而去,很快消失在余天的視線裏。

    不多時,余天也被趕出小旅館。

    有病的人,旅館是不收的。

    在外面又逛了一會。

    余天找了家看起來正經的旅館。

    八毛錢一夜。

    這錢還是有必要花的。

    他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夜深人靜,褪去喧囂,他現在心裏想的全是家裏的事兒。

    也不知道父親的手術做沒做上。

    自己就這麼倉促離開,李婉柔又會如何思念自己。

    豆豆肯定也想爸爸了吧?

    這段時間事兒不少,有些忽略可愛的兒子。

    他暗暗提醒自己。

    一定要儘快賺錢,儘快實現財富自由,好有更多的時間,陪在妻兒身邊。

    思索良久,他漸漸進入夢鄉。

    翌日一早,他起牀直奔義湖邊的小飯館兒。

    王東嶽沒食言。

    等了半個小時,他騎着自行車,風似風火似火地趕了過來。

    “老哥,昨天的會開得怎麼樣?”

    余天率先打了招呼,探探情況。

    “兄弟,先抽着!喫點東西,吃了飯再說!”

    王東嶽下了車。

    一摸兜,掏出一盒中華牌香菸,扔在余天手裏。

    余天不會抽菸。

    裝模作樣點了一根。

    吐出煙霧時,他已經猜到這件事有門兒。

    沒再多說,拉着王東嶽進了飯館,點了不少早餐。

    “差不多了!”

    吃了幾口,王東嶽放下筷子,面帶笑意,點了根菸,“兄弟!我可是萬難之下,給你爭取了這麼一個見我們廠長的機會!你知道我有多難嗎?昨天下午開會,廠長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

    “我的事兒你怎麼說的?”

    余天知道這都是鋪墊的廢話,不過是爲了渲染情緒,便直入正題。

    “我這麼說的...”

    王東嶽吐出煙霧,“我說你是我遠方的表弟!在老家那邊,小買賣兒幹得風生水起!這次來是特地看我的,正巧談起襪子滯銷的事兒,你說你有門路!要不這麼說的話,一般人沒法直接和我們廠長面談!”

    這一番話出口。

    差點兒讓余天笑出聲來。

    表弟?

    他還真沒想到,當初自己隨口和孫恆超開的玩笑,到王東嶽這裏,卻成了真。

    想不到來這一趟。

    還混了個表哥。

    真是時也命也運也,命運好有趣兒。

    “那更好辦了!”

    余天大聲附和,“表哥!有了咱倆這層關係,話也好說一點兒!這樣吧,咱們現在就走,你帶我過去,我親自,當面,和你們廠長好好聊聊,儘快把這件事敲定下來。”

    “行啊!不過去之前,你得...”

    王東嶽嘰咕嘰咕眼睛,表情神祕。

    “幹啥?”

    余天皺着眉頭,不知何意。

    “你等着,等我一下啊,馬上!”

    王東嶽轉身出門。

    兩分鐘後,他從外面回來時,手裏多了一個尼龍袋。

    “把這套衣服換上!”

    他把尼龍袋扔在桌上,打開之後,裏面是一套新衣服,看上去質量還不錯。

    “表哥,真不愧是銷售科科長,果然有一套!有心了,這衣服是你新買的嗎?那可真是破費了。”

    余天接過,打量兩眼,看上去還挺合身。

    “什麼新買的!這是我去年過年時候買的,沒怎麼捨得穿。這可不是送你的,就是讓你今天應應景,別給我們廠長留下什麼壞印象。”

    王東嶽考慮得還挺全面。

    他心裏,比余天更着急。

    這批襪子的銷量,關係到他和他們廠子的未來。

    只是表弟這件事不能明着和廠長說。

    免得他胡思亂想,擔驚受怕,再拒絕掉這樣一個可以解除困境的機會。

    義城賣襪子的多了去了。

    除非賣到外地。

    在本地的話,他們的價格,實在不佔優勢。

    “不錯,挺合身,走吧表哥。”

    余天三下兩下換好衣服,把舊衣暫時存放在小飯館。

    “得嘞!你坐後面,我帶着你。”

    出了門兒,兩人乘坐一輛自行車,前往織襪廠。

    織襪廠位於義城的邊緣。

    看起來有些偏僻。

    但四十年後,這裏的房價,高達六萬一平,是整個義城的cbd。

    織襪廠不大。

    一個大院,兩千多平,三間小廠房,和一座二層辦公樓,位列院中。

    在王東嶽的帶領下,余天上到二樓,到了廠長辦公室門前。

    推門進去。

    一個禿頂的,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坐在破舊木桌後的椅子上,翻看着書刊。

    “廠長,我表弟來了!”

    王東嶽說了一聲,語氣恭敬。

    “哦...”

    廠長李德民眼皮都沒擡,“知道了,你出去吧,我和他談談。”

    王東嶽給了余天一個眼神,隨即出了門。

    門關上後。

    他就站在走廊裏,雙手握在一起,祈禱着這件事兒可千萬要談成。

    世事無常。

    還沒等他尋思多久,也就一分鐘不到的光景。

    門,又打開了。

    余天面容有些怒氣,匆匆走出,直奔下樓的樓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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