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魏卿 >第三章 十年冷雨、一殿寒香
    “我自幼,便跟隨在我父親身旁。”

    “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他便對我嚴苛有加。在習武習兵方面,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師。但作爲他的孩子,我卻幾乎感受不到絲毫,他對我的父愛。”

    “即使我已經做的足夠優秀,他也從來不會對我說一句誇讚之詞,甚至就連一個讚許的眼神,我都幾乎沒有見到過。”

    “我的弟弟,是個令人羨慕的孩子。記得他從來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我是羨慕他的,因爲他不需要做父親的士兵,不需要擔起家族的重擔,總之,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後來,弟弟,在一場瘟疫中去了。”

    “在父親獨自哀慼的時候,我有時竟會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逝去的那個孩子是我,父親他會爲我落淚嗎?”

    “沒有人告訴我答案。”

    “不記得是哪一天,只記得那一天,洛陽城也下起了雨,下的好大好大。十二歲的我,在大雨滂沱中揮舞着重劍。我的父親,漠然站在旁邊,臉上除了僵硬之外,沒有其他表情。我的淚水,不爭氣的涌出眼眶,又被雨水沖走。”

    “終於,我倒在了雨泊之中,昏迷前的那一刻,我下意識的望了望我的父親,出乎意料,我甚至懷疑我看錯了,因爲我那鐵石一般的父親,在衝過來的那一刻,臉上竟是從未有過的憐惜和恐懼。”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依稀記得,有個人一直幫我換着額上的熱巾,以及那耳邊輕輕地呢喃,還有滴在我面頰上的熱淚……”

    “原來,他的心裏,其實一直都是很在意我的;原來,我纔是那個一直將愛忽略掉的人。”

    “那一刻,我突然憶起,在兒時的某個上元節,他也曾揹着我在人羣中擠來擠去,尋找着那最好看的一盞花燈。”

    “後來,父親帶我到一座墓前,那墓碑上面刻有‘故人昌公豨之墓’的字樣,我不知那墓中人究竟是誰,只是平時冷酷如冰的父親,那一刻卻淚流滿面。他對我說道:‘在這個世道上啊,也許只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夠保護好自己和身邊的人……’”

    夜,已深了。雨,仍淅瀝不停。

    ——————

    洛陽宮中,崇華殿內,皇帝正獨坐龍席,似在假寐。

    二朝元老、侍中董昭到殿內時,皇帝似乎已經睡熟。董昭叩首行禮後,和往常一樣,走到几案旁,看到竹簡卷尾朝向自己,知道君王已經覽畢,這是給自己看的。董昭打開竹簡,一眼覽去:

    “平陵鄉侯、徵南將軍、荊州刺史臣夏侯尚奏:劉備別軍在上庸,山道險難,彼不我虞,若以奇兵潛行,出其不意,則獨克之勢也。”

    原來是徵南將軍意欲趁着劉備新敗、荊州已失,加上蜀將孟達新降,上庸勢孤之機,以奇兵潛行,一舉攻克上庸。

    “公仁來了,伯仁所奏,不知卿以爲如何?”

    皇帝不知何時已醒,龍目微睜,開口詢問。

    “臣以爲,夏侯徵南,所言極是。”

    “既然如此,請公仁擬詔,就說,命徵南將軍夏侯尚爲帥,右將軍徐晃、建武將軍孟達爲副帥,督荊南諸軍,進襲上庸,便宜行事。”

    “臣,遵旨。”

    董昭明白,此次陛下特意讓徵南爲帥,又以宿將徐晃、降將孟達爲副帥,皆有深意。

    徵南將軍夏侯尚爲主帥督戰,此爲頭一回,是陛下特意讓徵南建功立業。

    右將軍徐晃爲副帥,是爲保萬無一失。

    又派遣降將孟達,是爲試探其心。

    董昭擬詔完畢,皇帝便揮了揮手,董昭會意,輕聲退出殿外。不多時,日夜操勞的君王又沉睡了過去。

    右將軍、楊侯徐晃與建武將軍、平陽亭侯孟達二人奉旨後,不消數日便已快馬加鞭抵達了荊州州府襄陽。

    夏侯尚與二人會面後,僅在襄陽淹留一日,三人便調度諸軍,率部西進了。

    上庸之地,爲漢水中上游,其地分有上庸、西城、房陵三郡。

    夏侯尚與徐晃、孟達二人率部溯游而上,不出三日已抵達房陵之東。

    他們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蜀主劉備養子,劉封。

    “建武將軍,你曾與劉封共鎮上庸,應該對其人有些瞭解吧。”

    主帥夏侯尚攬轡而行,不經意就問了這麼一句。

    一位儀容儒雅而又留着一部威武髭鬚、身披鍊甲、大紅斗篷的將軍微微一笑,在馬上朝夏侯尚欠身答話:

    “夏侯徵南,說句實話,末將受漢中王殿下知遇之恩,本不欲棄之而去,然關雲長敗亡後,劉封小兒數次侵凌於我,又奪了末將鼓吹軍樂,末將氣不過,這才棄暗投明。不過,說起劉封小子,此人......倒算是有些勇略。”

    右將軍徐晃已率前部紮營去了,而孟達與夏侯尚又算是一見如故、視其爲友,因此這纔敢於直言不諱。

    夏侯尚笑了笑道:“子度,人皆謂你有將帥之才、卿相之器、樂毅之量,今既已棄暗投明,前途正當似錦,又何必對故主戀戀不忘。“

    “徵南言重了。”孟達苦笑:“某無所戀,唯思念蜀中家人,唯愧對故人罷了。”

    夏侯尚拍了拍孟達肩膀寬慰道:“子度,人生而居天地之間,如飛鳥居於枯枝,一切總是變化無常,希望你可以看得開。”

    “臣幸得天子眷愛,自當結草銜環、報答陛下!”

    “大營到了,子度。”夏侯尚莞爾一笑,飛身下馬,將馬繮遞給了馬前親兵手中。

    ——————

    一月後,魏軍大破劉封,成功襲取了西城、上庸、房陵三郡九縣。

    楊侯徐晃徙封陽平侯。夏侯尚遷徵南大將軍。

    而孟達得到的賞賜最爲豐厚:皇帝直接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爲新城郡,以達領新城太守。

    孟達竟一躍成爲了帝國的封疆大吏、西南屏障,可見皇帝對他的信任。

    自開陽門向北行數裏,便是與東陽門街道的交匯處,由此處向西不到兩裏,便是皇城所在。

    一名白衣少年,正自哼着口哨,飄然行走在開陽門街石路上。

    夏侯玄雖然在洛陽生活了數年之久,但他進入洛陽皇宮的次數卻不多。尤其是這次,更是頭一次獨自進宮。

    父親夏侯尚指揮荊北諸路大軍,沿着漢水溯流西上,攻破了蜀之上庸,平定了三郡九縣。而自己今日進宮,正是去少府處領取賞賜的。

    不多時,夏侯玄已至東掖門。進入掖門,便是皇宮禁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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