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站在一個四方形的院子裏。

    整個院子十分蕭條,倒伏的枯樹,裂開的石桌,連院子裏唯一的門,都用鐵鏈和鐵鎖封住了。

    天上飄着雪,連腳下,都積滿了雪。

    這是哪裏?

    唯一的光從破舊的雕花軒窗中透出來,窗前趴着一個約摸三四歲的小男孩,正看着她。

    他身上披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白狐皮襖子,整張小臉深深埋在蓬鬆柔軟的白毛間,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眉如遠山,目若點漆,像極了觀音座下的蓮花童子。

    也像極了遲夙。

    晚晚一愣,她記得她用了那個記憶碎片,所以,這是......小時候的遲夙?

    他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開口:

    “過來。”

    晚晚心中一驚,他能看見她?

    正要出聲,忽然聽見身後鳥雀虛弱的鳴叫。

    晚晚回頭一看,一隻黑貓口中銜着一隻瀕死的麻雀猶猶豫豫地踱步走來。

    晚晚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喚她。

    “喵嗚——”

    那貓兒似乎極不願過來,可小遲夙的目光卻如勾子般,不知有何魔力,逼得它向前邁步。

    它一直走到那扇破窗前,又一躍跳上了窗棱。

    貓兒站不穩,身體抖得很厲害,小遲夙笑着,伸出小手摸了摸它的皮毛。

    他說:“你抖什麼?”

    晚晚看見貓兒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渾身都毛都要立了起來。

    貓兒看見了什麼?

    晚晚有些疑惑,向前走了幾步。

    她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視線越過窗戶看見了屋內的情景。

    房間不大,有些凌亂,但也收拾的像模像樣。

    天青色的紗簾後隱隱約約地坐着一個人,一動不動。

    晚晚等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對勁兒來,心裏有些毛毛的,視線又落在小遲夙身上。

    他身上披着的是一件寬大的女子外裳,銀紅色的布料已經陳舊泛黃,而他自己身上的衣裳,則單薄的厲害。

    離得近了,晚晚才發現他手指上已經生了凍瘡。

    小遲夙又摸了摸黑貓的頭,黑貓全身僵硬地趴在雪上,雙眼瞳孔縮成了一條線,口中發出低沉的嗚嗚聲,連尾巴都崩得很緊。

    它看起來緊張又害怕,偏偏面前的小男孩還懵懂地笑着。

    “乖貓咪,把小鳥給我。”

    他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還泛着些水光,笑的時候像一彎新月。

    黑貓鬆了口。

    小遲夙從黑貓口中取出受傷的鳥雀,捧着那奄奄一息的鳥,爬下椅子,朝着那紗簾走去。

    這時,一陣風雪灌進屋內,晚晚眼角的餘光瞥見紗簾被風吹起,露出了簾子後的怪人。

    這一眼,就讓她的頭皮立刻炸了起來。

    那貓兒更是驚駭,自晚晚眼前猛然竄了出去,窗前雪沫橫飛。

    “孃親。”小遲夙軟軟的聲音傳來,“小鳥受傷了。”

    晚晚定了定神,再度看過去。

    椅子上坐着一個“人”,具體地說,只是個像人的布偶。

    它穿着女子的衣裳,“臉”上被人用墨水畫出了滑稽詭異的五官,甚至還用硃砂畫出了嘴脣,頭上用黑色的布料綁出了髮髻,歪歪斜斜地插着一根釵。

    小小的遲夙就站在它身邊,將手中的鳥雀捧到它面前。

    “孃親,它快死了,我們能不能救救它?”

    他叫得親暱,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孃親”。

    布人當然不會回答他。

    “孃親,小鳥也會有孃親嗎?”

    “孃親,它的孃親在等它嗎?”

    “孃親,我餓了......”

    “孃親......”

    半晌後,他垂着眼睛,看向手中漸漸僵硬的小雀,面無表情道:

    “它死了。”

    晚晚此時已經越過牆壁,來到了小遲夙的身邊。

    他眼圈有點紅,眼底也泛着點不正常的紅。

    他的眼中藏着深深的恐懼,在晚晚看來,他就是在恐懼着小雀的死亡。

    小遲夙將死去的小雀放在桌子上,上前去抱住布人,小臉在它身前蹭了蹭,依戀地說道:“孃親,阿憐什麼時候纔可以長大?”

    回答他的,只有靜謐的天地間,偶爾傳來的風聲。

    他靜靜地靠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爬上椅子,將自己整個小身體包裹在布偶寬大的衣裳裏,他緊緊地抱住它,蜷縮在它懷裏。

    “孃親,阿憐好想你。”

    阿憐......

    小遲夙一直呆呆地抱着布偶,不知在想什麼。

    他瘦的厲害,連膚色也蒼白的幾乎透明,偶爾轉眸時,晚晚能看見他漆黑的眸底,燃燒着一叢看不出情緒的火焰。

    晚晚在他身邊站了很久。

    她看見他睡着了,離開了布偶的懷抱,只把自己抱起來,抱得緊緊的。

    這樣的睡姿,她不陌生,她曾在山洞中看見過。

    他像是極沒有安全感的小兔子,蜷縮在一起,睡得安靜極了。

    天不知何時晴了,又不知何時到了傍晚。

    紅彤彤的晚霞落入屋內,給他白瓷般的臉頰罩了一層玫瑰色的煙紗,小小的人兒沐浴在輝光中,整個人都變得細膩柔軟起來。

    他的眼睫很密,又長又翹,因爲哭過的關係,睡着時,瑩潤的脣珠也微微翹着。

    晚晚沉默地看着他,心中很難不觸動。

    小小的孩子想娘,便自己動手做了個布偶當親孃。

    看那布偶的破舊程度,應當已經陪伴了他很久。

    晚晚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

    正在她出神間,身旁傳來夢囈聲。

    他說的什麼晚晚分辨不出來,但是遲夙在發抖。

    晚晚嘗試着叫醒他,可是,她沒有實體,她說話他聽不見。

    小遲夙好像被魘住了,蜷縮着小小的身子,身體抖得像篩糠。

    他快要掉下來了。

    雖然椅子離地面不是很高,但他這麼小,身上又沒肉,摔下來一定要受傷。

    看他如今的境遇,是不可能有人給他送傷藥的。

    晚晚有點着急。

    “系統!系統你在嗎?”

    【宿主,請問您有什麼事?】

    “能不能幫幫他?他快要掉下來了。”

    【不可以哦,這是他的記憶呢】

    晚晚琢磨了一下,這系統說話有漏洞。

    “既然是他的記憶,那本不該有我,我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這......任務需要】

    “既然是任務需要,我所提出的要求也是任務需要。你認爲我說的有道理麼?”

    【......理論上來說,確實是這樣】

    “那就是可以。”

    【......】

    “快來吧,給我開金手指。”

    【金手指是不可能的,宿主可以操控自然現象,比如風和光線等。】

    晚晚的目光落在牀鋪邊的狐皮襖子上。

    她覺得這系統在暗搓搓地幫她作弊。

    她催動風力,打算將那狐皮襖子吹落在地。

    一時間,空曠的小屋內風聲大作,破舊的木窗被風吹得咯吱直響,屋內輕紗飛揚,映得眼前的人和物影影綽綽的。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那狐皮襖子終於被風吹到了椅子旁,鬆鬆散散地團作一堆。

    這時,小遲夙身子一歪,正好掉落在狐皮襖子上。

    小遲夙睜開惺忪的睡眼,摸了摸身下的狐皮襖子,稚嫩的臉龐上浮起疑惑。

    緊接着,他吸了吸鼻子。

    “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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