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後。

    晚晚側着身子閉着眼躺在牀榻上睡得正沉。

    遲夙與她面對面躺着,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觸摸她蝶羽般的長睫。

    少年眸光如雪,瞳仁深處泛着淡淡的紅,像雪地裏伸出來的紅梅,碎影浮光,清冽動人。

    蒼彧的淫香雖然厲害,但並非無藥可解,昨夜緊急,他替她拔出了大部分毒素。

    但他帶她回來找靈璽劍君時,靈璽劍君卻道,她未中毒,只是在沉睡。

    遲夙喃喃,“真奇怪,你明明中了毒的。”

    指腹從少女柔軟的眼皮上劃過,遲夙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數着她的睫毛。

    他想着與她初見時的情形,當時他覺得她的眼睛很好看,很想挖出來。

    他知道有一種祕藥,可以將活人的眼珠養在琉璃瓶中,不僅栩栩如生,還能經年不腐。

    可是那樣的話,眼珠子便不能轉動,也沒有留在她臉上好看。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脣上。

    午後的陽光微暖,有一小束光,就透過窗棱照在了她的脣上。

    柔潤飽滿,像極了她喫完千層雪時,那一抹顯而易見的甜。

    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灰塵,鼻尖縈繞着她的氣味,昨夜的記憶排山倒海般襲來。

    遲夙微抿薄脣,心悸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事情好像越來越不受自己控制了。

    記得當年的孃親,也曾這般模樣,如癡如狂,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對尚在襁褓中的他說:

    “阿憐,孃親一想到你父親,這裏就不舒服。”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他說他愛我,從沒有把我當爐鼎。”

    她一臉羞澀地對他說,“他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緊接着,她又變了臉。

    她把搖籃中的他拎起來,使勁搖晃着——

    “可是我生了你,他爲什麼一次都不來看我?”

    “怎麼辦?阿憐,他騙我,他又在騙我了。”

    “我怎麼能相信一個人修呢?”

    “他們原本就不可信,我怎麼能相信人與妖會有真愛呢?”

    “我想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

    他不在乎這些,他只知道他很餓。

    她每日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一消失,就是好幾日,雖然他是妖身,但這不代表他不知道餓。

    他餓得頭暈,連眼前的日影都是花的。

    慢慢的,他的胃口越來越小。

    孃親因爲他突然的乖巧而欣慰。

    有一天,她突然回來,給他灌下某種液體。

    他餓了很久,張嘴就喝,可是很苦。

    “阿憐,孃親給你吃了一種藥,可以讓你從此不再遭受孃親如今的痛苦。”

    他第一次感受到疼,渾身的骨頭都要碎了。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小的他蜷縮在襁褓裏,那個女人就坐着看他哭。

    “疼嗎?”

    她笑盈盈地問他,美麗的臉龐在那一刻猙獰無比。

    “疼就對了。你不需要感情,感情會把你毀掉,你要記得,這是娘對你的保護。”

    她突然又冷下臉色,蛇一般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他滾燙髮紅的臉。

    “你爹爹不要你,你本該死去的。”她把他摟過來,吻了吻他的額頭,“可你畢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麼會捨得殺你呢?”

    她又輕笑起來,掏出帕子爲他擦去額頭的汗水。

    “爲了證明娘是愛你的,娘費了好大功夫才從戾王那裏弄到這種藥,你可千萬不要辜負孃的一番苦心哦。”

    長大後,他才知道,這種藥,名字叫焚情。

    隨着年齡的增長,它所帶來的痛苦又不僅僅是疼,畢竟疼過這麼多年,他早已能忍受。

    它開始像火一樣,燃燒着自己內心中即將產生的情愛與悸動,讓他慢慢封閉五感,封閉內心。

    它早已滲透了自己的全身經脈,浸染了妖丹。

    他之所以迷戀她的氣味,不過是,它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

    自己是否太過在意了?

    又太過依賴她了?

    ......這不是個好現象。

    遲夙再次封閉五感,身體的異樣立刻傳來,黑瞳裏掠過片片紅光,遲夙閉了眼,復又睜開。

    果然如此。

    他伸手扶着她的肩,感受到她纖細的骨骼,還有生在她骨骼上輕嫩的肉脂,從後頸到腰窩,像是攏了一手滑潤如水的綢緞。

    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的表情又陷入了陰沉,變得有些扭曲。

    這是人族。

    他親眼見過妖族母親與人族父親的糾葛。

    結局是悲劇的,一個瘋癲,一個死亡。

    痛意從四肢瀰漫上來,像是鞭笞,像是懲罰,又像是指引。

    遲夙握緊拳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起身下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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