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國師無雙 >六十六章:一劍
    錢在野回想起這段回憶,不由地嘴角有了笑意,他在這太清山上住了一月便也就看了那小道姑一月,那時在殿外牆角旁會蹲着一個留着鼻涕的小道童,每一天的清晨與傍晚都會在一個地方,靜靜看螞蟻。

    每一次錢在野湊近那小道童時,那道童都會擡頭對着錢在野傻傻地吐吐舌頭,錢在野好奇問他爲什麼老是看螞蟻時,那道童便會學着那老道士的樣子講着其中萬物的規律。

    山上很乏悶,那時的百姓連基本的生計都難以維持,所以上山之人也便幾乎沒有。

    整座山上就只有這三個孩子,久而久之,錢在野便和兩人熟絡起來,知道了那道童名叫李陽,而那天天攆着自己打的小道姑啊,叫作李靈薇。

    兩人便是那太清殿中三位天師的弟子,李陽倒是毫不在意錢在野的身份,但在李靈薇眼中,錢在野和龍潭僧人便是那“上門惹事之人”。

    但不知爲何李靈薇越是欺負錢在野,後者便越是喜歡去每天看着那拿着掃帚掃落葉的小道姑。

    那場佛道辯論一個月後也沒有分出勝負,但整個太清山上的道人每每談起龍潭僧人之時都會敬佩一句“真佛”。

    從那年起,每當入秋時龍潭僧人便會領着錢在野到這太清山中來,相比於整天閉門禪悟儒學的王明陽來說,錢在野幾乎年年都在期盼着這個月份。

    當那龍潭僧人看着寺院中那菩提樹落葉之時,當他喃喃說着秋天到了時,錢在野便會異常開心。

    而在那太清山上有人亦是如此,當看着殿外落葉灑滿地,看着滿山綠樹裹黃袍,一個小道姑便會比平常日子裏都要起的早些,打掃得比平常散漫一些,偶爾便有意無意往下山小路邊多靠些,多期盼些,想着什麼時候那個喜歡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孩就會從山下氣喘吁吁地跑上來。

    一年中最開心的日子也不再是各種佳節之時,而是那小男孩將那從山下鎮子上買來的,自己都捨不得喫的糖葫蘆遞到她手上。即使上山路很累也要一把奪過掃帚幫她完成剩下的打掃。

    日復一日,年復一日,這場佛道的辯論便也一直持續了十數年之久,萬物變遷,時光流轉,整個世界都在發生着變化,唯一不便的可能便是少年上山時那份迫不及待,和少女等候故人時的傾耳拭目。

    思緒回到眼前,錢在野看着殿外的落葉與靠牆放置的掃帚,他如當年一般,靜靜幹着年少時的活。

    秋風不渡當年客,今朝依舊少年人。

    太清山巔上,明空道人看到那認真掃地的身影,她變得也有些寂寥落寞,明能道人默默感嘆,就連一向最愛搗亂的明淨道人也不發一言,陷入沉思。

    而那位道家年輕掌教此刻是最能共情之人,一個是他年少至今的摯友,一個是他的親姐姐,十數年的相伴,最後的結局卻是如此的悲哀。

    殿外,錢在野每掃一下,眼淚便不由自主落下一滴,那泛黃的落葉宛如曾經那些美好記憶,中秋佳節,團圓之日,那個陪自己一起賞月的人已經離開了許多年了。每一年到此都是如此感傷。

    落葉掃盡便已是兩個時辰之後,山巔之上的四人便也就這樣默默看着,待到那掃帚放下之時,皆是長嘆一聲。

    “來了~”

    秋風掃落葉,落葉攜故人,一陣微風從太清殿外扶搖九霄吹入這太清山巔,層層雲霧被分開,一座漂浮於雲層上的懸空之地出現在其中。

    四人齊齊望向那眼角有些泛紅的黑袍青年,每個人的眼裏都是複雜的。

    錢在野深深作揖行禮,半晌之後用已經極力平復下來的聲音開口。

    “錢在野,見過道家掌教,見過三位老天師!”

    明空,明能,明靜三人都沒動,而是李陽上前還禮作揖。

    看着那隱隱漠於雲層之中,仙風道骨的三人,錢在野內心有着十足的愧疚之感。

    “呵!你又來幹什麼?”

    明空道人語氣冰冷夾雜怒火,即使她心底裏明白錢在野比他們三人加起來都要傷心,可每一次見到他就會潛意識裏將李靈薇之死怪在他的頭上。

    “晚輩一如往常,前來祭奠亡妻,望三位天師成全!”

    此話說出之後,只聽得一聲破空之音傳來,緊接着便是第二身,第三聲。

    三把桃木劍從萬里雲海之中極速劃過,在空中留下一條白色漣漪。三劍齊齊往錢在野身上殺去,即使是一般天境強者,在這三劍之下也會直接身死道消,道家三位天師,三位天境憔悴,其中明空道人的實力便是能與錢青揚相當。

    即使錢在野已經是聖人之境,這三劍如果刺下那也會使得自己這本就不多的日子變得更短暫。可錢在野沒有絲毫躲閃,他自己的選擇,這是他欠整個道家的。

    但這三把劍在極速要穿過錢在野身軀之時,卻在其面前不足一丈之處停了下來。

    錢在野眼睛剛纔便已經是閉上了,像是在接受審判的囚犯一般。

    “錢在野!你爲何不躲?”

    明空道人揮去身邊的雲霧,三位天師的身影才真切地出現在錢在野面前。錢在野看着三人微微低下頭去,即使在這太清山外他是多麼的位高權重,多麼地需要表現出領袖氣度來,可在這裏他也只不過是個晚輩,是個失去摯愛的可憐人。

    “在下理因受罰。”

    錢在野平淡說道,他其實也害怕,但他有個執念,如果挨下這三劍能去祭拜李靈薇那就算是三十劍,三百劍,只要留着最後一口氣在,那便也願受着。

    “好!”

    明空道人看着眼前這個癡情種,心裏有猶豫,但依舊消散不去那失去最得意弟子的痛苦,他錢在野今日來受這罰,那便給他一罰。

    明能,明淨兩人看着自己師姐一步邁出單手去持那桃木劍時,兩人皆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李陽下意識便是打算上前去阻攔,可卻被一股力量給裹挾在原地。

    而出手束縛李陽的並不是明空道人,而是錢在野,錢在野看着眼裏有怒火但更多是惋惜的明空道人,坦然站定。

    劍意裹挾雲彩,雲上七彩琉璃之色璀璨,秋日的光輝灑滿這世外之地,宛如有滿天諸神在看着這曠世一劍。

    出劍之人沒有那份堅定,反而受劍之人異常坦然。當明空道人手握木劍之時,全場寂寥,時間在此刻彷彿一眼萬年。

    彩光穿烏雲,晚霞灑九天。

    那把桃木劍透體而過,黑袍之上瞬時被染成鮮紅之色,黑紙紅墨暈染開來,錢在野嘴角不知覺留出些許血液,但沒出一言。

    看着鮮紅的木劍,明空道人驚訝在了當場,她看着臉色驟然煞白的錢在野,內心一下子便慌亂了起來,不由自主看向周圍其他人,明能和明淨愣在原地,而李陽此刻眼睛瞪大,滿眼通紅。

    錢在野則是最平靜的那個,明空原本以爲錢在野有着聖人之軀的庇護,自己以單單天境一劍也只是讓其受點苦頭罷了。

    可在那劍入體之時,周圍人都感受到了,錢在野的境界一下子被其自己強制壓制到了地境巔峯,地境與天境那便是天壤之別,明空道人並未留手,這是天境頂尖強者的全力一劍。

    “真的,真的好痛啊。”

    錢在野苦笑着,但眼角豆大的淚水滾滾而下。他握着那把木劍,沒有任何一絲猶豫,眉頭稍稍一皺,緊咬牙齒,不顧明空那顫抖的手一把將劍拔出,一口鮮血不由嘔出,臉色頓時慘白如紙。

    錢在野手握木劍,整個人下一秒便癱軟在了地上,而他沒有去理會自己的傷情,境界便被其束縛於地境,李陽與三位天師無不掩面不忍再看,錢在野在感受這份痛苦。

    李靈薇死之時便是地境,在最後一刻跨入了那地境巔峯,而那一劍也是來自一位天境的強者,也是全力的一劍,此刻錢在野內心的想法此刻格外單純,他只是想去體會自己妻子當時的感覺。

    “她。。。。。。她告訴我~她不痛的~”

    錢在野聲音顫抖着,掩面痛哭,腦子裏那揮之不去的記憶在這一刻像決堤之水般席捲整個腦海。他想起了那胸膛中劍的窈窕身影,她躺在他的懷裏,他看着嘴角含笑的她,體會着她身上的溫度漸漸流逝,他只能無助地靜靜抱着她。

    淚水夾雜着血水,染紅了他的整片家園。那個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手還在爲他擦去淚水,說了那句被他深深埋藏於心底最深處的苦楚。

    “我不痛的~笑一笑嘛,我可愛看你笑了~”

    李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禁錮消失之時,他踉蹌着身體一把衝到錢在野身旁本想好好質問錢在野是不是瘋了,可話到嘴邊之時卻又說不出來了。明空,明能,明淨三人亦是如此

    錢在野一直在重複着一句話,聲音不大,但在這方世界裏衆人聽得清清楚楚。

    “真的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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