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華燈之上 >第 139 章 139
    國際拍賣場上,西洋油畫比中國古代書畫擁有更廣大的受衆,能賣出天價。趙致遠物色油畫幫手多年,考察過數人,惟有齊染入了他的眼,他認爲她是天才。他對齊染平平常常地說起,他自幼習畫,被鄰里師長誇讚,但在專業美院讀到大學四年級時,仍籍籍無名。

    北宋王希孟18歲繪出《千里江山圖》,趙致遠22歲還毫無建樹,有極大可能籍籍無名下去,那些零碎的讚賞幫不了他。多少心口還有股氣的人,看不到也等不着光亮,在黑暗的磨折中認了命,齊染認了,趙致遠也認了,又或者沒有。

    趙致遠喝着茶,淡淡說:“你的作品不受關注,無非是進不了大衆視野,那些畫得平平的只是被人看到了。你被甲乙丙怠慢,但你套上一張名家的皮,他們巴巴地找上門,趨之若鶩,一擲千金,有意思吧?”

    趙致遠年輕時陷在低潮裏,他治好自己,不過是一幅幅八大山人、倪瓚、鄭板橋等人的作品。都出自他之手,但被傲慢的有錢人當成至寶請回家中。

    它們很好嗎?當然好,但他能畫得一樣好,更好。張大千是有名的造假高手,但這無損他在藝術界的地位,人們慕強逐利,追捧名氣,失意者何不聯手玩個痛快?這世人不對我好,我戲耍他們。

    齊染不完全認可趙致遠的理論,但她需要錢。在後來的合作中,她甚至得承認,趙致遠在書畫方面極高明,她受惠良多。

    齊染最缺錢的時候,是趙致遠解決了她的難題。趙致遠是老闆,是老師,也是恩人,她說:“有薇,過去5年多,我時常覺得自己心甘情願。”

    作僞一般有兩種目的,獲利和欺世,趙致遠兼而具之。在加入貝斯特以前的許多年裏,他一直在作僞,國外數家博物館都藏有他的僞作。

    僞作四散天涯,是趙致遠在炫技,嘲弄這世界。若非事發,他下一個目標是僞作被國內博物館收藏。

    中國古代書畫鑑定水平高於國外,國內大家的底蘊擺在那裏,趙致遠要過一道道關口不容易,但他既已陸續通過了大藏家的鑑定團隊法眼,對進軍國家級博物館很有信心。

    趙致遠很挑剔,西洋油畫只交給齊染,齊染爲他完成的第一件作品,是《蒙馬特女郎》。

    做鬼有做鬼的規矩,齊染留了6處破綻,但趙致遠拿去試探那些鑑定專家,都被當成真跡,珍而重之。

    樂有薇驚問:“顧德生顧老鑑定的,也是假的?”

    齊染說:“被他鑑定出來了,另外幾個國寶級大師也鑑定出來了。趙老師請他們喝茶,讓他們再鑑定一次。第二次用的是真跡。”

    除此之外,他們瞞過了世人。齊染之後出產的是莫迪利亞尼、拉斐爾和提香的作品,若不是江知行掀開迷局,今年春拍上,齊染有一件高更的作品,趙致遠則是那件《隔江煙雨圖》。

    江知行拆穿《隔江煙雨圖》,齊染立即接到春風綠文化公司總經理樊季霖的通知:“你只是公司的簽約畫家。”

    趙致遠一力承擔,樊季霖和齊染等人不露頭,他們是安全的。樂有薇終於徹底明白,齊染每次在拍賣場那譏誚的笑容因何而起了,她和趙致遠在暗處把有錢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齊染滿身的刺,是曾經紮在她身上的刀子。樂有薇問:“趙致遠獲罪,你能借這次脫離春風綠嗎?”

    齊染一愣:“你不怪我嗎?葉老師也受到牽連了。有薇,我覺得他不是會參與這件事的人,你別太擔心,警察一定能查出來。”

    暮色降臨,樂有薇拿起手機,問:“想不想喝魚湯?旁邊有家館子做得好,我懶得走路。”

    樂有薇叫了外賣,齊染說到葉之南,她沒力氣打開門去面對紅塵萬丈。齊染也不說話了,起身慢慢觀看秦杉畫給樂有薇的一系列植物圖。

    二月間在江家林,下雨的日子,等秦杉忙完,三人在檐下聽雨看山,談天說地。齊染想過,將來江知行藝術館建起來,她在旁邊的酒店租一間房子,對着湖水長住。可她的老師害秦杉失去了老師,江知行見不到他的個人藝術館了。

    兩人喫着飯菜,齊染感慨樂有薇看起來不好惹,其實心腸很軟,永遠看得到別人的好,對她和江家林的村婦都是。趙致遠被查,她很害怕,但有些事,再害怕也要去做。

    趙致遠分明不打算供出齊染,樂有薇停下筷子:“你要去自首?”

    齊染笑得苦澀:“你好像沒責備過我。”

    春風綠總經理樊季霖的妻子是馬家女兒,夫妻倆都是馬仿傳人。樊季霖帶的那幾個徒弟功底也深厚,他必將帶着團隊投奔新去處,和身在美國的薛明重新搭建網絡,他們是奇才,不會被閒置。

    要麼繼續被樊季霖利用,終生受制於人,承受精神崩盤的風險,要麼用牢獄時光換取以後長久的身心自由,齊染選擇後者。

    樂有薇問:“你在春風綠只剩5年,你打探過,刑期低於5年嗎?”

    本想撈點髒錢,但涉及到江知行的死亡,還導致一家拍賣公司倒閉,齊染不敢再往漩渦裏陷了:“不用打探,總要有人站出來。有薇,我是團伙裏的核心成員,但我跟他們打交道這幾年,一點都沒聽他們提過葉老師,我會跟警察說明這個情況。葉老師不可能有問題,我相信他。”

    樂有薇聽得哽住了:“你跟你媽媽還有倪陽都談過嗎?”

    齊染說:“都談過。”

    齊母懊惱自己拖累了女兒,當年應該去自殺。齊染對她直言,母親的病情只是她自甘墮落的動機之一,在創作上,她有名利心。而且當時她很需要錢,她救不了母親的病,但錢能做到,如今不缺錢了,母親還能活上一些年。母親答應她,會熬到她出來。

    倪陽說過會等齊染,但齊染不抱太多期待。愛情譬如朝露,經不起烈日的炙烤,她送出《梨花不分離》,既是自勉,更是祝福樂有薇和秦杉:“你倆的婚禮我沒法參加了,提前送個小禮物吧。”

    樂有薇心中一慟,走到桌前,鋪開宣紙,沉思一陣,蘸了墨:“我很羨慕別人會寫詩,輪到自己,挖空心思也只會寫順口溜,你別介意。”

    齊染站過去,樂有薇用筆勁利,寫下一幅字:“問誰能作詞?看那梨花白,寫一闕春風壞,寫那對情人不分開。”然後她拿起夏至送的白玉閒章,在自己名字後面蓋下去,三個紅字:雨聲漫。

    等行書字跡乾透,齊染捲起它:“等我出來,花在燃系列說不定有幾十幅作品了。”

    樂有薇說:“我陪你去。”

    齊染笑了笑:“我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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