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今天沒有加班。

    林奕爸媽下班還比較早,家裏連林奕的影子都沒有,自林奕沒去讀大學以後,也沒找過工作,也沒上過班,後面連他最得心的繪畫也不畫了,整日的混天度日,不是和丁楚石見面,就是也不知道幹啥去了,反正很少着家,一家三口天天|怒目而視吵來吵去的吵的大家都乏了,身心都疲累。

    管也管不住,管也不聽。

    多少林奕爸媽也有點“任憑林奕”的意思了,只是夫妻倆在不面對兒子的時間裏,情緒上都很是發蔫。

    這不。

    林奕爸爸一個人在沙發上泡了點茶葉,早上忘記刮的胡茬有點黑乎乎,臉色很不好看,像是很長時間睡眠不好的樣子,燙口的茶水他抿進嘴裏,好似真的能瞬間提神一樣,他閉上眼睛蓄銳,品足了味兒後,才嚥下去。

    廚房和客廳的垃圾簍都有些滿了,林奕媽媽一言不發的把它們收拾了,拿去外面的定點垃圾箱丟掉。

    也是怪了。

    那垃圾箱明明每天都有人員來清理收拾走,可不管你哪個時間去那丟垃圾,早上中午還是晚上,它都是滿的,或馬上要滿了,從來沒有見底過。

    快要滿的狀態,林奕媽媽也沒啥看法,掀開那頂上的蓋子把兩袋垃圾丟進去就想回身走了。

    神明可能是存在的。

    他會在你人生裏某些關鍵的節點給你一點指引,或提示。

    合蓋的時候,深處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只露了一點點開縫,竟然神叨叨入了林奕媽媽的眼,只有鬼使神差能解釋她的行爲。

    她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爲什麼,就這樣徒着手往腥臭的垃圾箱內裏伸了進去。

    把那個垃圾袋拽了出來,袋子很不結實,在拽的過程中就已經破裂掉了,不需要她再去解開它了。

    裏面是一些特殊病症的日常和應急藥物——她怎麼可能不認識,全是林奕的。

    並不是空盒。

    一點沒剩,全在這了。

    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撞散了她平靜沉默的心,她有些無措的把那些藥物撿進自己懷裏,又遲鈍的像做賊一樣的用外衣裹住它們。

    藏起來,走路像跑一樣回了家。

    那些藥物被她跌散在茶几上。

    “怎麼……怎麼回事?”

    爸爸訝異道。

    媽媽匆匆的上樓,爸爸也跟在後面,林奕的房間裏沒什麼特別的變化,只有牀單上落着很明顯的一張紙,上面字語簡短。

    “別找我,你們就當從沒生過我,或者,就當我已經死了。”

    衣櫃裏少了幾件應季的衣服,家裏備用的現金少了大半,再沒少別的了。

    哦,還少了他們養了二十年的兒子。

    林奕扔了那些藥,故意的。

    孟亦烊不可能沒有看到。

    但是他沒有問,丁楚石也沒有主動說——這要讓他從何說起。

    他們就這樣啓動車子回程了,像來時一樣的一路無話,孟亦烊坐在副駕駛上,還沒幾分鐘就睡着了,模樣那叫一個香甜。

    昨晚應該沒睡好吧,畢竟在沙發,連個被子枕頭也沒有,一宿沒給睡感冒已經不錯了。

    可是丁楚石像着了魔一樣的總是目光焦在睡熟的孟亦烊臉上,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是兩張臉湊在一起的比較太明顯了嗎?誰敢說此時睡在他身旁的這張臉不是林奕呢?此之前,他總是清楚的知道他們是有區別的,是可以很輕易的區分的,然下,他卻不能了。

    然而,誰又敢說他是呢。

    林奕在長眠,而孟亦烊,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啊,一個少年,一個在讀的大學學生。

    好幾次,因爲注意力無法集中在駕駛這件事情上,差點和前方的車輛懟上去,得虧他是一個開車多年的老車手,車技還是過得去的。

    纔沒出什麼或大或小的事故。

    生生睡了一路,快到家門口了孟亦烊纔在一點顛簸中醒過來,丁楚石差點撞車好幾次的時候他都酣睡着沒有醒。

    “到家了,你先回家去,我晚點回來。”沒人知道丁楚石此刻心裏留戀極了,一整天了他都想甩掉孟亦烊,不想帶着他去採摘桃花,更不想帶他去林奕的墓園。

    只是做了被“孩子”糾纏的“家長”。

    這一刻,他卻不想孟亦烊下車了,隨便去哪裏,天涯海角。

    帶着也好。

    “好。”孟亦烊打了個哈欠,揉一把自己的腦瓜殼,開門就下車了。

    丁楚石:……

    但站在路邊目送了丁楚石,丁楚石只好滿口無味的開車走了。

    車子很快在視線裏有些遠了,孟亦烊眼睛裏閃過一點東西,那點東西正像海浪一樣翻涌着,他招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跟司機師傅報了一個地址。

    方向好像有點一致。

    還能看到一點丁楚石車子的影子,很完全的一路,那“影子”都在。

    直到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丁楚石的車停下了,他也招呼出租車司機停了車。

    車上包紮剩餘的桃花枝被丁楚石抱了下來,一對步伐略顯緩慢的老人正從這條衚衕的低處,拎着一兜菜往家走。

    孟亦烊坐在出租車後座全身繃直,脊背架挺着,又向前傾去,雙手抓着那座位的邊沿,用力到指骨從未這樣清晰立現過。

    他看到丁楚石快走幾步迎上去,一手抱着那些桃花枝,一手去接過了老人手裏的那兜菜,三個人站在原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的“媽媽”,那是他的“媽媽”。

    推着丁楚石的胳膊讓他轉過身,丁楚石後背的外衣上不知道沾了什麼髒東西,老人認真的一點點用手指給捏掉了。

    然後三個人一起往家走。

    孟亦烊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像汪洋一樣止不住的往外冒出來,在臉頰兩邊一遍遍淌下去。

    曾經,那只是一句玩笑,丁楚石說,如果他哪天意外早走,他不會爲自己殉情,但會幫自己養父母,爸媽在一天,丁楚石就會在一天,遇見心儀的不會猶豫,會忘了自己。

    他果然說話算話。

    幫自己照顧了爸媽,可是,心儀的人呢,他怎麼不找,怎麼還不找。

    二十年了呀,快二十年了。

    爲什麼不把“林奕”這個“罪人”忘了。

    舊了的衚衕裏塵封着久遠的記憶。

    這些記憶散落在視線裏的每一個角落內,它們像被投海的漁網一樣被收網人拿捏着力道,無力再掙扎的回籠回孟亦烊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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