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聽說府上大姑娘上個月剛及笄?”

    “是啊,婉君她……”穿着一身淡紫襦裙的中年美婦聲音微頓,“的確也到了相看的年紀了。”

    “黃夫人,婉君最是溫柔賢惠,正好我們家俊彥也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紀,若是……”

    硌噠。

    紫衣美婦,也就是黃夫人輕輕放下手裏的茶盞,打斷了對方還沒說完的話。

    “宋夫人,俊彥從小養在你膝下,自然是好的,但是有一事,我卻不得不說。”

    “婉君溫柔貞靜,是個十足的好性子,這自然是她的好處,但你們俊彥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婉君這脾氣,若是去做當家主母恐怕……”

    這便是明着說李婉君性格太軟,不堪重任了。

    黃夫人秀美微顰,欲言又止,像是在全心全意的爲雙方考慮。

    她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保養得當,看着也不過二十六七歲的模樣,尤其她長得弱柳扶風,這麼一皺眉,倒是讓人不自覺的生出許多憐惜來。

    當真是了不得,怪不得李府侯爺得了黃夫人之後,連那幾個姨娘的門往哪裏開都不記得了。

    宋夫人這麼想着,臉上卻八風不動:“要是這樣,那倒是可惜了。”

    黃夫人聞言淡淡笑開:“可惜倒是不可惜,我記得貴府還有一位二公子尚未婚娶?”

    宋夫人心裏一驚,這二公子並不是她親生的,而是一個妾室所出,雖然是貴妾,但依舊只是庶子。

    更別說資質平庸,性格輕浮,私塾沒去過兩回,拈花惹草倒是從不落下,宋夫人平日裏十分看不上,誰能想到這不成器的東西忽然在這時候被提起來。

    “確實是有那麼一位二公子,俊臨也是個好孩子,只不過,他是庶子,會不會有些委屈了大姑娘。”

    黃夫人含笑低頭,一雙妙目只看着手裏的微微晃動的碧色茶麪:“庶子也有庶子的好,兩人性格相合,若是好好相處,未必不能琴瑟和鳴。”

    面都沒見過一次哪來的性格相合。

    但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宋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反正她的目的只是要和李家結親搭上點關係罷了,既然那李婉君不受女主人待見,她兒子不娶也好,更沒必要在細節上糾纏。

    兩人一拍即合,又大致知道了對方心中所想,自然聊得越發熱絡,彷彿當場就要定下這樁親事。

    至於當事人李婉君怎麼想的,那並不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哪怕不樂意也只能樂意了。

    李熙熙拎着裙子,支着腦袋在窗外偷聽,眼看着那黃夫人三言兩語,兵不血刃的便把她的一樁好親事給攪黃了。

    當然這所謂的好親事也是對原本的李婉君而言,對現在的李熙熙來說,管你大公子還是二公子,她都當你是屁,全都避之不及。

    所以在聽聞了這段可能關乎她人生走向的對話後,李熙熙也只是心平氣和的放緩呼吸,小心翼翼的貼着牆根溜了。

    ——不心平氣和不行啊,畢竟要是一不小心讓那黃夫人發現了自己,恐怕會被直接找個由頭關起來,到時候直接一擡紅轎子送出家門,從此落個眼前清淨。

    李熙熙當然不能讓她如願。

    只可惜她不想找事,事卻不肯放過她。

    這邊剛繞過小花園,李熙熙就迎面和一個年輕小公子撞上了。

    “嘖,沒長眼睛啊。”那錦衣小公子大聲嚷嚷起來,用力拍了拍衣襟,彷彿不小心捱到他衣角的李熙熙是個品種特殊的垃圾。

    此人一雙吊梢眼,臉色半青不白,半點沒遺傳到他媽的美貌,不過倒是很符合他的名字,李折柳。

    那張臉比河邊的柳樹還綠。

    小癟三,龜兒子,跑那麼快趕着去投胎啊。

    李熙熙臉上笑嘻嘻,心裏已經把這個便宜弟弟翻來覆去罵了兩百回。

    “二弟。”她知道對方最噁心這個稱呼,便故意這麼叫來膈應他。

    李折柳臉色一陣扭曲,張嘴就要罵人:“你這個……”

    但李熙熙的嘴比他更快。

    “二弟今日不進學嗎?”

    李折柳這纔想起正事,私塾裏的夫子嚴厲,遲到了是要被打手板的。

    想到這裏,他自然沒功夫再和自己這個姐姐廢話,急匆匆的擠開李熙熙跑了,身後還簇擁着一羣書童僕從,當真是大排場。

    孤家寡人李熙熙站在原地翻了個白眼,溜溜達達的走了。

    剛走近自家的小院子,李熙熙遠遠地就看到那兒伸出個小腦瓜,佝僂着腰,好像正在給牆角的綠植澆水。

    她促狹的心思頓起,連忙放慢腳步走了過去。

    “哇!”

    “啊!!!”綠蘿被嚇得差點跳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熙熙大笑着自己跑去屋子裏。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是妖怪來了呢。”綠蘿心有餘悸。

    “這豐悅城又不沿海,哪來的妖。”李熙熙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涼水。

    綠蘿臉頰鼓鼓的還沒來得及生氣,見狀忙不迭地跟進來,伸手想要把杯子搶下來。

    “姑娘,這才一月呢,還沒開春,喝涼水要鬧肚子的。”

    李熙熙額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滿不在乎的轉了身,順便躲開了綠蘿的手。

    “沒事,我熱得很。”

    她從小便怕熱,沒想到如今換了個身體,怕熱這點依舊沒能改變。

    好在綠蘿這些時日多少也習慣了自家小姐性格的變化,此時只是憂愁的嘆了一口氣。

    “姑娘別是還燒着。”她越想越不放心,伸手要探李熙熙的額頭。

    李熙熙忙不迭的躲了。

    “都一個多月了。”

    “病去如抽絲,就是這樣才更要當心呢,我聽人說……”

    李熙熙一聽到這熟悉的“我聽人說”就開始頭疼,連忙轉移話題:“讓你乾的事情你幹了沒?”

    綠蘿瞬間噤聲。

    半響她才小心翼翼的端出一疊點心來,用力捏着盤子邊:“小姐,要不然還是我去……”

    李熙熙不等她說完,便一把將點心奪了過來。

    “東西都放進去了?”

    “放了放了,姑娘給我的都放進去了。”綠蘿眼淚汪汪,但還是很聽話的鬆開了手。

    李熙熙滿意點頭,又去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這才抱着點心出去,一路躲躲藏藏,她終於在某個“狗洞”前停了下來。

    那個狗洞狹小,要不是李熙熙還沒發育完全,身材夠嬌小,恐怕也是擠不進去的。

    別的姑娘看到這種地方便要皺眉離去了,李熙熙卻完全不以爲意,把裙子往腰帶裏一紮便直接鑽了過去。

    芙蓉青玉糕,李折柳愛好附庸風月,最喜歡這道糕點,書桌上的玉匣子裏常年備着,都是一大早黃夫人就讓廚房做好送過來的。

    不巧,李熙熙身邊的綠蘿就會做。

    更加不巧的是,李熙熙前兩天到處亂溜達的時候,居然在李府某個角落裏發現了兩株番瀉葉。

    “二弟,你可別怪我心狠,你這是時運不濟。”

    李熙熙一共就認得出那麼兩株害人玩意兒,還偏偏給她找到了其中一種,可不就是李折柳時運不濟。

    平日裏書房都有人,但李折柳喜歡排場,去上學的時候身邊服侍的人都得跟着,正好給李熙熙鑽了個空子。

    她很謹慎的只替換了最上面的兩塊青玉糕——這種糕點本身有股草藥味,放了其他東西也很難嚐出來。

    正所謂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李折柳敢指使下人推搡原主落水,她李熙熙就能讓他腹瀉到懷疑人生。

    做完這一切之後,李熙熙便利索地原路返回了,誰想剛從那狗洞鑽出來,她忽然耳朵一動,機敏地聽到不遠處傳來兩道腳步聲。

    李熙熙瞬間矮下身,整個人縮在一旁豐沛的草葉木灌裏。

    那是兩道還算耳熟的男聲,好像是黃夫人院子裏的,雖然是下人,但平時也沒少狗仗人勢,給李熙熙臉色看。

    “下個月就是大選了吧,也不知道小公子能不能選上。”

    “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們夫人有靈根,小公子自然也有,要不是五年前小公子忽然發了急病,早就已經去大宗門修行了,你以爲是隔壁那個啊。”

    “哈哈,也是,對了,今晚老王喊我喫酒,你去不……”

    他們後面還說了些什麼,李熙熙沒有再關注,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那句“下個月就要大選”吸引走了。

    大選。

    要是原本的李婉君在這裏,可能聽不明白。

    但李熙熙是知道一點劇情的,雖然只囫圇吞棗看了個大概,但她還記得這個關鍵的時間點,這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平日裏被關在李府,唯一能信任的綠蘿又只是個小丫鬟,消息十分閉塞,差點錯過了關鍵信息。

    ——仙門大選。

    每五年一次,年齡不超過十六的都可以參加。

    這個世界和李熙熙熟悉的世界不同,世界上存在修真者和各大修仙門派,仙門大選就是修仙門派選拔弟子的主要方式之一。

    人人都向往修仙,因爲一旦踏進仙門,就意味着脫離了原本世俗標準,家室,才學,容貌,在絕頂的修真天賦下不值一提。

    只因爲修仙者地位超凡——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若是能測出靈根,恐怕人生就截然不同,但若是測不出……

    李熙熙下意識的攥緊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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