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而現在,李熙熙盯着眼前荒無人煙的景象,簡直欲哭無淚。

    別說是城池了,哪怕是個小村莊,只要是有人類聚衆居住的地方,附近一定會有水流。

    反過來也一樣,水流斷絕之處,則一定沒有人煙。

    李熙熙從山林中出來,至少走了一天一夜,可是竟然一條水流都沒看到,甚至越往西走,周圍的植被就越少。

    走到後面,舉目望去,周圍一點綠色都沒有,彎腰抓起一把土壤,手一捏便碎成了沙。

    很顯然,沒有任何植物能在這麼貧瘠的土地上存活。

    就這種地方,還一座城?!

    可真敢吹啊。

    “坑死人了……”李熙熙咬牙切齒的捏着地圖。

    可乾糧已經快喫完了,往回走更不現實,現在箭在弦上,哪怕她再怎麼質疑這張地圖的真實性,在確認方向沒有出錯的情況下,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了。

    她本以爲下山之後會有其他村莊或者城池,乾糧就沒有準備太多,也是怕會壞。

    誰能想到居然會遇到這種烏龍,只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

    但飢餓尚且能夠勉強忍耐,乾渴卻十分難以忽略。

    “嗬……嗬……”

    李熙熙再也堅持不住,腳下踉蹌,差點直接跌倒,小心抱在懷裏的花盆也像是有千斤重。

    她已經兩日沒有飲水了,此時正喉嚨劇痛,宛如刀割一般。

    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李熙熙眼前白光閃爍,仰躺在乾涸的土地上。

    勉強調整姿勢,她又將裝着綠蘿的花盆擱在胸口,避免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不小心把它給壓碎了。

    望着眼前的一片令人心喜的瑩瑩綠意,恍惚之間,李熙熙只覺得自己身體裏叫囂的乾渴也平息了一點,她很久沒休息了,哪怕努力想要撐着眼皮不睡,還是抵擋不住身體的疲憊,不知不覺的失去了意識。

    就這麼昏睡了多久,李熙熙只覺得身體暖暖的,像是整個人浸在熱水裏,說不出的放鬆和愜意。

    她甚至還難得的做了個夢。

    彼時春尤淺,柳初芽,是個再好不過的美夢。

    她似乎正懶洋洋的躺在樹蔭下躲懶,太陽像是散金細細碎碎的從樹蔭間漏出來,李熙熙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好像還在豐悅城外的道觀裏。

    ——面頰上初春的風,鼻尖是溫柔的桂花香氣,手邊放着綠蘿給她泡的茶。

    李熙熙在幸福的餘波中睜開眼睛。

    陽光並不刺眼,四周雖然沒有遮蔽,但天空就像是蒙了一層黑紗一樣,連太陽的照耀都變得暗淡,只能帶來些許微薄的熱意。

    周圍的環境依舊如此惡劣,但奇怪的是,李熙熙在昏過去前,明明又渴又餓,但現在一覺醒來,不僅體力充沛,神清氣爽,就連之前的飢餓乾渴也一掃而空。

    狀態好得簡直不正常。

    李熙熙心頭仍舊有些迷惑,但負面狀態沒了總歸是一件好事,她沒有深思,而是用力搓了一把臉,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加快腳步,儘快走出這片詭異的地方。

    誰想她剛一動,手腕便傳來了一股奇怪的牽扯力,低頭看去是一節變成灰褐色的藤蔓,這節藤蔓從胸前的花盆中伸出,原本是纏在李熙熙的手腕上的,她醒來後稍微一動,藤蔓便瞬間從中間斷裂開來。

    綠蘿所棲息的這個小小花盆,李熙熙每天都仔細照顧,哪怕自己不喫飯也不會忘了給她澆水。

    不過後面自己也沒水喝了,只好暫停了澆水,誰想手裏的綠植十分神奇,雖然數日不曾澆水,但卻沒有半點枯萎的跡象,反而一如既往的枝繁葉茂,青翠欲滴。

    但現在,原本的青枝綠葉像是被抽走了生機,原本繁茂的枝蔓變得稀疏而枯黃,乾枯的葉片全都掉了個乾淨,稀稀落落的鋪在土壤上,像是一片片薄而脆的黃紙,就連花盆裏的土壤,也忽然失去了所有水分,如同一捧乾巴巴的沙礫。

    再反觀自己身上的變化,李熙熙怎麼會聯想不到發生了什麼。

    “……笨死了,笨死了,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丫頭。”

    來不及了,得快點澆水纔行,但這樣的地方,她要去哪裏才能憑空變出水來啊!

    李熙熙眼眶通紅,嘴脣卻變得煞白,只見她眉頭緊緊皺着,忽然眼睛一臉,然後飛快從袖口中摸出一把小刀來。

    這皮質刀鞘的小刀也是在之前的村子裏用一對銀耳釘換的。

    李熙熙拔出小刀,狠狠往自己的手臂處一劃,鮮血頓時奔涌而出。

    她不敢浪費,立馬將手臂懸空至於花盆上方,一直等到手臂處的傷口凝結不再流血之後,才收了回來。

    手臂很痛,她前面劃得太用力了——村裏買到的小刀雖然開刃了,但不夠鋒利,李熙熙又因爲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被強化了身體,皮膚比常人更加堅韌。

    不過疼痛在這個時候反而振奮了李熙熙的神經,她不復之前的萎靡頹喪,重新變得鬥志昂揚。

    累了就席地而坐,閉上眼睛休息片刻,餓了就掰點乾糧就着唾沫硬嚥下去,渴了就,哦,這個沒辦法,只能忍着。

    期間,也有那麼兩次實在覺得窮途末路的時候,李熙熙被逼狠了,藏在骨頭縫裏的那點不認命反而冒頭,倔強的變成刺從身體扎出來,支撐着她一步一步,咬着牙往前。

    然後就是每隔半天放一次血。

    但不知道是不是綠蘿的緣故,還是自己的身體逐漸開始習慣了,李熙熙甚至覺得這種程度的飢渴是可以忍受的,不再像是之前那樣痛苦到無法行走。

    機械的前進讓李熙熙逐漸忘記了時間,只能憑藉本能行事。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眼前的千篇一律的景象忽然發生了變化。

    李熙熙的心臟狂跳起來。

    雖然光陰和風沙讓磚塊陳舊風化,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城牆的一角。

    老獵戶沒有騙她。

    這裏居然真的有一座城。

    雖然出現了一座城,但李熙熙實際上別說進去了,連靠近都不太敢。

    只因爲那座城看起來實在太古怪了。

    最古怪的還不在這個地方,李熙熙在剛看到的眼前的城池的時候,心情忽然變得尤其亢奮和激動,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終於看到了綠洲,心中充滿了即將被救贖的喜悅,她甚至差一點就直接拔腿朝着城池的方向跑過去了。

    但下一秒,劇烈的頭痛讓李熙熙瞬間從那種怪異的狀態抽離。

    她清醒過來,看着面前的荒城,冷汗頃刻沾溼了背上的衣物。

    周圍鴉雀無聲,彷彿連風聲都消失了,令人不安。

    寂靜固然壓迫人的神經,但最詭異的並不在此,而是將整塊區域包裹住的,近乎沉重的死氣。

    這裏不應該有生命的存在,或許曾經有,但也早已經被同化,失去了所有生機。

    額頭的神經一抽一抽的疼,這是身體發出的預警信號,讓她變得更加謹慎。

    所以李熙熙別說靠近了,她甚至特意饒了個遠路,多費了不少時間,就爲了繞開那塊區域。

    說來也奇怪在目睹那座死城後,李熙熙注意到周圍的環境也漸漸變得正常起來。

    彷彿距離那座城池越遠,周圍的生機便越是盎然。

    大概又這麼走了兩日,李熙熙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炊煙和河水流淌過土壤的細碎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的視力和聽力似乎又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強。

    李熙熙顧不得快發不出聲的喉嚨,忍不住抱起手中的花盆,嘶啞的喊起來。

    “綠蘿!你看到了嗎!我們走出來了!”

    要是有旁人在這裏看到她對着一個花盆說話,肯定會以爲她瘋了。

    這是她這兩天才有的壞毛病,畢竟一個人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長時間行走,實在是很崩潰。

    原本綠意盎然的花盆變得光禿禿的,之前茂密的藤蔓和葉片早就掉光了。

    不過不知道是李熙熙的血管用還是綠蘿生命力夠強,一根纖細的,翠綠的藤蔓重新從土壤的正中央鑽了出來。

    似乎爲了應和李熙熙的話,那枝獨苗苗左右搖擺了一下,忽然如同一支綠色的小箭,從土壤中衝了出來。

    然後首尾相接,就像是一隻鐲子一樣環住她的右手手腕,然後不動了。

    李熙熙呆了呆,她愣愣的看了一眼手腕,又看了一眼空無一物的花盆。

    就在這個時候,綠色的纖細藤蔓忽然貼着她的皮膚動了動。

    李熙熙忽有所感,低頭看了過去。

    下一秒,一朵淡黃色的小花羞答答的綻開來。

    淡黃和嫩綠十分相稱,顯得活潑又充滿野趣。

    ——“可是綠蘿就是綠色的,不會開花呀。”

    ——“蠢丫頭,綠蘿開不出花,你不能自己給自己簪上一朵嗎?”

    那時候她真的以爲時光漫長,還能有許多那樣無所事事的午後,可嘆只嘆世事無常。

    李熙熙前十幾年過得嘻嘻哈哈,沒心沒肺,遇到過最讓她傷心欲絕的事情無非也就是考試不及格,從來想過人生還能有這種憋悶難言又心碎茫然的時刻。

    但就在此時,她的心底忽然就生出了一點“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悲哀來。

    李熙熙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用力抱着懷裏的花盆,突然扯着嗓子,號啕大哭起來。

    只是她脫水太久,眼眶乾涸,竟然流不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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