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刑事審判庭現場,已經黑壓壓坐滿了人,但卻十分安靜。攝影機閃着嚴肅的光。
“好,下面是自由辯論時間,先請公訴人發言……”吳法官儘可能平靜地說。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在庭審的時候甚至常常能感受到寶寶的胎動,好在自己已經審理了很多的案子,這個案件也不算是最血腥的了。她稍微理了理卷宗,目光已經恢復了職業性的平靜。
翻看卷宗,吳法官在心裏輕嘆,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她再次用餘光掃了掃坐在刑事被告席上的小姑娘韓新雪,或者說,小妹妹。她大概只比自己小几歲吧?她右手輕輕搭在小腹上。當她再集中注意力,已經是辯護人在據理力爭了。
“被告並非存在傷害被害人的主觀故意,當時被害人和被告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被告情急之下才和被害人產生肢體衝突,其主觀責任形態是過失而非公訴人所說的故意。同時,被害人明知被告當時已經懷孕,仍然不顧孕婦情緒波動與其爭吵,被害人對自己的死亡後果也存在一定的過錯……”
是啊,懷孕的女人,太難了……同樣懷孕着的吳法官聽到辯護人說到這句,心裏不可避免有些動容。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還不是故意?明明就是故意!被告作爲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其完全可預見自己手中的刀有傷人的可能,而放任這種危害繼續,屬於間接故意……”穿着黑色西裝的公訴人情緒顯然有些激動,他環視四周,旁聽席上坐滿了觀衆,有刑事被告和被害人的家屬,更多的是對奇聞逸事充滿好奇的街坊四鄰,搬來了數把椅子都不夠,許多觀衆索性席地而坐。網絡信息技術太發達,還有不少觀衆竟然是看了新聞特地從外地趕來的……人羣似乎被檢察官的話點燃,開始出現了嗡嗡嗡的討論聲。
“肅靜!肅靜!”吳法官敲了敲法槌,“請保持法庭肅靜!”於是幾乎在一瞬間,法庭恢復了肅靜,國徽在法庭清冷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莊重。
又是類似的幾個來回,雙方爭議的主要焦點之一是被告的主觀責任形態究竟是故意還是過失。吳法官看了看手錶,已經快中午了,其實這案件並沒有那麼複雜,只是庭審的程序就是如此。算了,可以了。
“法庭辯論到此結束,請控辯雙方做補充陳述。”吳法官忽然在那一瞬間,再次感受到了小腹中的小生命在拳打腳踢,生命的悸動讓她的心裏涌起一陣欣喜。她下意識地望了望被告席上那個皮膚白皙,眉清目秀,此刻卻目光遊離似乎還帶着淚痕的小姑娘,她一雙大眼睛明亮卻空洞,像迷失的小鹿。吳法官忽然心頭一顫。多好的女孩子,可惜了。
“報告審判長,陳述完畢!”辯護人說完便坐下了。
“好,下面請被告人最後陳述。”
“小雪,叫你呢!”觀衆席上有人提醒似乎正靈魂出竅的韓新雪。沒錯,她就是法庭上那個公訴人和辯護人口中的“被告”。被告韓新雪像是上課打瞌睡忽然被老師點到名字的初中生一樣驚慌失措。
法警已經掀起了她椅子上的圍欄。她緩緩地地站起來,修長的手指蒼白得不太正常,細弱的手腕上一副銀色的金屬手銬閃着刺目的光,橘黃色的囚服勉強讓她蒼白的臉上有了點別的顏色。
“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嚇嚇他,希望他能和我分手,這樣……我……”法庭上忽然爆發出韓新雪撕心裂肺的哭聲。
韓新雪就這樣不顧一切嚎啕大哭着。她想起了五歲半的時候自己的玩具娃娃被弟弟妹妹搶走卻沒人爲她做主的情景。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嚎啕大哭,哭了一個下午,眼睛都腫掉了。自那之後,她幾乎再也沒有那樣嚎啕大哭過了,因爲她發現,哭是沒有用的,哭完之後也沒有人會把娃娃還給自己。後來長大了,她也漸漸學會在深夜暗自流淚,而早晨,所有的淚痕都會被風乾。可是此刻,韓新雪彷彿回到了那個下午,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昏天黑地。
吳法官並沒有制止她,她在等,等她最後的陳述。
法庭除了韓新雪那悲慟得連如喪考妣也難以形容的哭聲之外竟然沒有一絲其他的聲音,就連旁聽席上最愛碎嘴的中老年婦女也只是抿着嘴,直勾勾盯着着一切,一言不發。彷彿韓新雪的哭聲是海島女巫的歌聲,能迷惑人心。可是人心有什麼好迷惑的?人心自古相同,會幸災樂禍,也會憐憫,有邪惡,也有善良。此刻,大概是心底的善意被激發了吧?
韓新雪仍在不能自制地流着淚。審判庭頂燈有些森白的光照在梨花木製成的棕褐色法槌上,顯得清冷而肅寂。攝像頭也閃着森然的光,無情地望着這一切。是的,這起案件不僅公開審理,還全網直播。
時間仍然在一分一秒地推移,有些沒有佔到座位的觀衆已經不耐煩地從地上站起來了。某些網絡平臺轉播的視頻中已經有許多不耐煩的網民在拼命發彈幕:
“哭什麼啊,那法官幹什麼喫的?”
“就是啊,是不是死刑啊?”
“死刑!必須死刑!”
“哎呀,這麼好看的小姑娘,死刑了多可惜啊!不如給我做老婆吧!”
“小心是美女蛇喲,據說那男的好像死了?”
“好像沒死吧,房東打了電話救過來了……”
當然,法庭上是嚴禁使用通訊設備的,所以誰也沒有被打擾到。韓新雪的哭聲仍然在人羣擁擠的法庭上空飄蕩,淚水早已將衣服浸溼,她的一雙美目早已腫成了兩顆紅色的核桃。
聲音忽然小了下去,吳法官擡眼一看——被告暈了過去!她哭暈了!
原本安靜了許久的人羣忽然傳出一陣整齊的驚呼聲,暗含一絲輕微的快意和虛假的擔憂,隨即人羣像炸開了鍋一樣爆發出菜市場般的嗡嗡聲,七嘴八舌地討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