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儲秀宮很安靜,宮內侍奉的宮人多,可都是在宮中浸淫多年的老人,不但在仁孝皇后跟前調/教過,後來分至別處的差事,也都是要職,自然比新進的宮人要懂規矩得多。

    兩位庶妃的屋子裏亮着燈,但沒人出來,也沒人說話,姜鄢也不知道她們窩在屋子裏做什麼。

    兩位庶妃住在東西配殿,各佔了一兩間屋子,姜鄢覺得屋中有些悶熱,出來站在廊下透氣的時候,能望見她們的屋子。

    仁孝皇后一進宮便是皇后,所穿所用皆是皇后的規格,康熙把從前仁孝皇后身邊伺候的人全撥給了姜鄢,這其實已有些逾制了,但所有人心知肚明,這就是替身的待遇。

    姜鄢想,幸而康熙還有些理智,沒把儲秀宮照着原先仁孝皇后所住的地方佈置,也沒給她置辦仁孝皇后從前穿過的衣服,她屋內所有物件擺設,一應服飾都是新做的,半點沒動仁孝皇后的舊物。

    要真是那樣,那就不是妃位的待遇,而是皇后的待遇了。

    李嬤嬤給姜鄢穿薄紗似的輕衣,姜鄢就穿着,就是屋裏有點悶熱,趁着慶月松月帶着宮女開窗透氣,她就跑到屋外的廊下坐着,看看殿前的院子。

    庶妃和侍候庶妃的人都老老實實待着沒出來,院子裏遠遠守着幾個宮人,看見姜鄢出來,連忙垂首屏氣凝神靜立,不敢往這邊看一眼。

    康熙還沒來,姜鄢也不在意,隨意攏了攏衣服,就坐下了。

    外面涼快,還有些微風,姜鄢覺得舒服了,可心裏還是忍不住懷念以前吹空調的日子。

    瞧瞧月份,夏天才剛剛開始,往後大熱起來,可怎麼過呢?

    她這裏正想着,李嬤嬤過來,輕輕搭了披風在她身上,還將帶子給她繫上了。

    看李嬤嬤特意將披風拉起來擋着她胸前,不許露一點春/光的動作,姜鄢忍不住心中發笑,又讓她這麼穿,又怕她被人看。

    輕衣裏頭還有薄如蟬翼的小衣,現在的披風雖然也是輕薄款的,但是多加了一點,也就沒有剛纔那麼舒爽了。

    康熙沒有明言什麼時候過來,姜鄢也不着急,院子裏種着好幾顆花樹,花都盛開了,花香四溢,姜鄢覺得環境愜意舒服,心境平和,感覺真不錯。

    李嬤嬤等人倒是有點着急,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但就一刻鐘的時間,打發慶月松月去院門口張望好幾回了。

    戌時正,康熙來了。

    烏泱泱一羣人跟着康熙從月洞門下魚貫而入,康熙上了遊廊,其餘人等都靜候在原地,不再跟上來了。

    跟着康熙亦步亦趨來的,只有總管太監李德全。

    儲秀宮原本是沉靜的安謐的,康熙一來,攪動一池春水,這氣息立刻就亂了,變得鮮活靈動起來,院內殿中似乎也比先前明亮許多。

    姜鄢早起身行禮問安,她之前飛快看了康熙一眼。

    他沒穿朝服,黑色玄紋的常服貼合着他高大精瘦的身體,顯露出主人君臨天下非一般的迫人氣勢。

    姜鄢微微垂着眼眸,看見在地上的是康熙走過來時映在月影下的身影。

    “都起身吧。”康熙沒有絲毫停留,越過姜鄢的身邊先進了屋中。

    李嬤嬤和慶月松月將姜鄢扶起來。

    院中諸人都各歸各位,守着自己手上的差事,一院子烏泱泱的人須臾之間就散開,隱在暗處,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儲秀宮緩緩的再度靜下來。

    李德全沒進屋,守在門口。

    李嬤嬤等人將姜鄢扶起來,也沒打算跟進去,只將姜鄢送至門邊,就自動自覺的靜立在門的另一邊了。

    李德全按例給姜鄢行禮問安,擡頭一看姜鄢容貌,人都傻了,驚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姜鄢叫了他起就進屋了,他還保持着請安的動作,還是李嬤嬤悄悄看了他好幾眼,李德全才醒過神來,連忙站好。

    李德全忍不住看向李嬤嬤,李嬤嬤給了他一個複雜難言的眼神,李德全心中驚濤駭浪不停,這位德鄢格格,怎麼會這麼像先皇后呢?

    皇上知道新進的赫舍里氏像先皇后,可像到這樣的地步,只怕皇上也不曾想到,這乍然一見,對他們這些奴才都衝擊成這樣,不知皇上……李德全不禁有些擔心裏頭的情形。

    康熙不是色令智昏的人,接赫舍里氏入宮,確實是聽到了外頭的傳言,說噶布喇的小女兒同仁孝皇后極像,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傳言,康熙只信了三分。

    赫舍里氏同仁孝是異母所生,就算是一個母親生出來的孩子,也未必都能一樣。這姐妹倆又怎麼會一模一樣呢?

    可哪怕只有一點像,康熙也是動了心思的。

    畫像送到跟前來,康熙看了就決定把人接進宮中。

    放任跟仁孝相似的女子尤其是仁孝的妹妹在外頭和旁人成親生子,康熙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覺得接受不了。他要是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就沒法放任不理。

    仁孝不在了,把仁孝的妹妹放在宮中,偶爾看看,也總能緩解緩解他心中傷痛。

    康熙想,畫像必有誇張之處,看着有五六分相似,但真人必定只得兩三分的相似。眉眼若有些相像的地方,他把人好好養在宮裏,偶爾看一看,也是個念想。

    一個替身罷了,不值得放太多的心思在她身上。只要能讓他瞧瞧赫舍里氏有仁孝若在世時偶得幾分的舊日模樣,已足夠了。

    康熙想得挺好的,待人進了屋中,他漫不經心的擡眼望去,下一瞬,連呼吸都滯住了。

    世上怎麼會有與仁孝容貌如此相似的人?

    望着那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容貌,康熙震驚失語,就算是仁孝有孿生的姐妹,大概也做不到這樣相似的程度。

    康熙緊緊盯着姜鄢,指着跟前燈色明亮處,沉聲道:“站過來。”

    姜鄢乖乖站過去。千古一帝的氣勢非同尋常,她額頭沁出一點點細密汗珠,康熙的氣勢非常有壓迫感,讓她覺得自己是被老虎盯住的獵物。

    眼前的人身量不高,聽說尚未足十一歲,但報上來的年紀便是十一。

    十一歲,還很小,尚未成人,臉上稚氣未脫,可偏偏因爲容貌的明豔而有了少女的靈動嬌俏。

    藕荷色的披風底下,是長至曳地的輕紗薄衣。

    未做宮裝打扮,就沒有將頭髮梳成旗頭,還是未嫁少女的髮式。後頭長長的頭髮披散着,而那漂亮的髮髻上有一根流蘇髮簪。

    康熙知道,只要將那髮簪取下,這頭髮就會散開,整個披散下來,方便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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