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這話把姜鄢問懵了。

    她微微仰着頭看康熙,秋夜裏宮道上有綿延不絕的風吹過,她沒有穿披風出來,只穿着兩三層衣服,被這風一吹,就覺得有點涼。

    康熙身邊一羣人,她和胤礽身邊一羣人,風順着空隙鑽進來,殺傷力倒也不大,連涼意都是細碎的。

    姜鄢望着康熙眼裏殘存的一點家常的暖意,輕聲說:“臣妾聽皇上的安排。”

    康熙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帶着衆人走了。

    等重回儲秀宮中,宮人將小飯桌撤下去,屋裏只留下李嬤嬤慶月松月伺候,胤礽才忍不住看着姜鄢說:“皇阿瑪剛纔問姨母想不想要冊封禮,姨母怎麼不說想要呢?”

    “如果姨母想要,皇阿瑪一定會給的。”

    胤礽剛纔一直憋着,要不是怕康熙生氣,他都想替姜鄢搶答說想要了。

    他一直盼着姜鄢說想要,結果姜鄢規規矩矩的說聽安排。胤礽回來就替姜鄢覺得不值,心裏老大的不痛快:“姨母說聽安排,皇阿瑪就會誤以爲姨母不想要。說不定這次就不給姨母安排了。本來這一次宮裏晉封的娘娘就多,姨母能一塊熱鬧熱鬧也好嘛。”

    早年間,宮裏嬪妃的等級冊封制度並不是那麼的完善,很多時候等級也沒有劃分的那麼細緻。多數都是隻有庶妃和妃再就是皇后之間的區別。

    後來慢慢完善下來,到了康熙這裏進一步完善,才都劃分起來了。

    不過,也還是有例外的。比如說姜鄢這裏,她進宮就是妃位待遇,可並無冊封禮,闔宮上下都稱她爲儲秀宮妃。就如同那位蒙古來的博爾濟吉特氏的格格一樣,也是妃位的待遇,並未冊封禮,闔宮上下皆稱鹹福宮妃。

    可姜鄢同她們還是有一些不同的。

    她是明擺着進宮來當仁孝皇后的替身的。南苑行獵,已經讓所有的王宮大臣勳貴命婦們瞧見了她的容貌,幾乎是與仁孝皇后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他們也看到了康熙及太子對待她的態度,熟稔親暱,可見在宮中是受寵的。

    宮裏姐妹一同侍奉康熙的例子並不少。鈕祜祿氏和佟佳氏都有這樣的例子在眼前。

    可人家的姐妹並沒有這樣相似的容貌,也並不如仁孝皇后在康熙心中留下這樣深的印記,自然也沒有什麼替身的說法,更沒有姜鄢這張臉帶來的天然優勢了。

    有些人酸得很。

    反正姜鄢並沒有冊封禮,只是享受妃位的待遇,身邊的人並未改口,宮裏稱呼儲秀宮妃,外頭流行起來稱呼儲秀宮格格,特指的就是姜鄢。

    這種說法慢慢傳到宮裏來,就讓胤礽聽見了。

    胤礽自然不高興。這回宮裏趕上娘娘們晉封,也都是要辦冊封禮的,胤礽就想姜鄢成爲名正言順的儲秀宮妃。日後再叫儲秀宮格格,那就是以下犯上,聽見了就是要治罪的。

    姜鄢其實無所謂的。

    她覺得自己享受到了這張臉帶來的天然優勢,並且拿到了很好的資源,有實質性的好處,這就已經很足夠了,有沒有冊封禮,她並沒有那麼的在乎。

    她還是很知足的。

    康熙問她要不要,她實在是摸不準康熙的意思,不管回答想不想,這都違背了她的本意。崇尚躺平的快樂人生,就是把選擇權再交還給能夠做主的人。

    “太子殿下別生氣。來日方長,這次趕不上,以後總還會有機會的。”姜鄢安慰着胤礽。

    到底胤礽是全心爲她不值,姜鄢哄了一會兒,胤礽氣就順了。

    她這也是實話。她年紀還小,確實是來日方長。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比歷史上的平妃年紀活得更長些,日後何愁等不到冊封禮呢?

    就算永遠在這個妃位上頭待着,只要有喫有喝,快樂健康,她就覺得挺好的。

    這一回的大封六宮,定在翻過年後二月裏。

    冊貴妃佟佳氏爲皇貴妃,冊德嬪烏雅氏爲德妃,冊庶妃鈕祜祿氏爲貴妃,冊宜嬪郭絡羅氏爲宜妃,冊榮嬪馬佳氏爲榮妃,冊惠嬪那拉氏爲惠妃。

    康熙還有旨意,姜鄢同她們一道行冊封禮。

    姜鄢沒有封號,但已成名正言順的儲秀宮妃。

    二月裏還是特別特別冷,身上穿着厚厚的襖,平常也就罷了,只會覺得暖和,可行完一整套冊封禮,姜鄢出了一身的熱汗。

    回儲秀宮更了衣,姜鄢跪的膝蓋疼,都沒辦法下地走路了,只能倚在榻上,由着李嬤嬤帶着慶月松月給她按摩。

    另有儲秀宮中兩個掌事大宮女帶着禮品賞賜單子,在姜鄢跟前核對今日送出去的禮物並今日從太皇太后從康熙從各宮收到的賞賜和禮物。

    這一進一出,總是要理清楚了纔行,否則庫房裏的東西太多太混了,將來想找什麼都找不出來。

    “姨母宮中真暖和。”胤礽入夜過來,帶了一身的冬夜冷霜。

    他是從南書房過來的,今日後宮大封,康熙高興,考校胤礽功課的時間也比較短,大阿哥胤禔他們幾個阿哥的額娘都有晉封,這會兒都在南書房那邊同康熙說話,瞧着他們在那裏湊趣,胤礽趕着要過來給姜鄢賀喜,怕再晚些後宮的門就關了,他就跟康熙說了一聲便過來了。

    胤礽也有賀禮送給姜鄢。是一塊成色極好的手雕羊脂玉白獅子鎮紙。

    姜鄢道了謝,讓李嬤嬤她們收起來。

    “天氣冷,太子殿下再坐一會兒就回去吧。免得路上吹風受涼又會發熱生病。我讓他們去外頭說一聲,等太子殿下去了再下鑰關門。”

    剛一過完年,康熙就讓胤礽搬到新建成的毓慶宮去了。

    胤礽還未出宮,後宮的門自然是不能關的,只是也不能真的就不關,倒是可以稍微晚一點點。畢竟姜鄢也聽說了,貴妃還有惠榮宜德四妃還在康熙那裏,總得要等着她們回宮了纔行。

    胤礽不想走,如果可能,他想一直待在儲秀宮裏哪兒也不去。

    前兩天胤礽和姜鄢一塊抄完了一個孤本古籍,說好了休息兩天的,按照約定應該是今天開始抄下一本,但胤礽現在一點也不想抄書,今天不想,明天也不想。

    姜鄢煮了奶茶,自己一杯,給胤礽也預備了一杯,這孩子愛甜,給他加了一點糖才遞過去。

    聞着滿室的奶茶香,姜鄢瞧見胤礽的嘴角都撇下去了。

    這是不開心啊。

    姜鄢沒問什麼,坐下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奶茶,才說:“這是蒙古妃送我的奶餅,是科爾沁親王派人送來的,我去她宮中嚐了,她見我喜歡,就送了我好多。我剛拿回來,今天第一次做奶茶,你嚐嚐,看味道好不好,有沒有蒙古地道的奶茶風味?”

    胤礽喝了一口,很甜很香,他輕輕點頭,說:“比蒙古送來的奶茶好喝。”

    姜鄢笑起來,小聲問他:“怎麼不開心呢?剛進來的時候,看你心情還挺好的。”

    胤礽撇了撇嘴,想,他那是裝的。

    在南書房的時候不能暴露真實的情緒,也不是不能,是他不想。不想在貴妃她們還有大阿哥面前暴露他的真實情緒,所以他一直在裝作高興,一朝的皇太子,總不能因爲嬪妃們的晉封就拉下臉吧。

    只有到了姜鄢這裏,他才願意將真實的情緒暴露出來。

    一口氣將奶茶喝了一般,胤礽才低聲說:“今日禮部工部跟皇阿瑪彙報,說陵寢的地宮已經修好了。”

    地宮建好了,那麼停在鞏華城的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就要擇日送過去安葬了。

    “皇阿瑪同我說,下月初八,令我帶着大阿哥送兩宮皇后的梓宮入葬地宮,諸王以下、八旗三品官以上及王妃以至一品官命婦都要前去祭祀。十五日,我和大阿哥,諸王大臣等於皇后陵前祭祀、行禮。”

    “皇阿瑪本想親去,可摒棄火葬改爲土葬,兩宮皇后先入陵寢,地宮門不事關門,這已經是開創先河違背祖制破了規矩,王公大臣都勸說皇阿瑪,皇阿瑪只能令我和大阿哥前去。皇阿瑪說,我是皇太子,是皇額娘嫡出的阿哥,這件事,我最名正言順。”

    胤礽人小,但早已知其中的利害關係。

    王公大臣的勸說,並非全是爲着所謂的規矩,而是擔心康熙的身體。

    誠然,康熙現在正值壯年,可他這些年所表現出來的對仁孝皇后的情深義重,着實令人心驚。

    仁孝皇后停在鞏華城,他一年要去二三十次。在仁孝皇后忌日當天,除非朝中有祭祀或者重要大事,他是不去乾清宮處理政事的,他要用這一天的時間來緬懷他早逝的皇后。

    送兩宮皇后的梓宮入葬,王公大臣怕康熙傷心過度,整出什麼病來傷及根本。

    畢竟前頭幾位皇帝,先帝爺,都是在情之一字上頭傷的太深了。

    康熙所表現出來的銳意進取爲生民百姓求福祉的帝王情懷,太令他們珍重了,所以他們一定要攔着,一定要勸說。

    胤礽放下手裏喝完了的奶茶,清凌凌的眼看着姜鄢,說:“我不是不開心,我是心裏難受。胸口有點悶悶的。”

    “我好像是頭一次清晰的感受到,失去皇額娘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她在鞏華城,皇阿瑪總去看她,我還沒有去過,可感覺她好像還在似的。她要入了地宮,皇阿瑪見她就不那麼容易了。而且是我,親手把她送到那暗無天日的地下去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