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若我不曾愛過你 >第7章 第7章沉溺
    第七章沉溺

    安卓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裏的那個安卓重蹈覆轍了七年前的悲劇,安卓想逃,想逃出那個溺斃自己的黑洞,但他像個肌無力的病人一樣,伸不出手、抓不住東西,令人窒息的恐懼密密麻麻的席捲而來,那感受,那麼真切,和七年前那種窒息、那種痛苦一模一樣。

    夢裏的安卓一身玄衣勁裝,吊着威壓懸在二、三十米的高空,裙襬翻飛,墨發垂肩,亦仙亦邪。安卓垂眼看着地面,三三兩兩的頭頂湊在一起,猶如螻蟻。

    安卓洋洋得意,就好像掛到那個高度是多麼崇高無上的榮耀一般。

    事實上,對於和他一起混跡羣演的活計們而言,這確實值得炫耀。

    寒冬臘月,氣溫低至零下,而安卓被吊在數米高空晃晃蕩蕩悠哉悠哉地蕩起了鞦韆。

    安卓沉浸在居高臨下的欣慰中,忽然“啪”的一聲,他身體應聲傾斜,保險繩鎖釦從數米高空墜落湖中,安卓身體由豎打橫,在上空左右小幅度擺盪,那一刻三魂七魄丟掉大半,一口氣滯在胸腔,手腳當即就開始發麻,此刻,安卓後腰只繫着一個保險繩了,安卓害怕極了,平時看起來結實無虞的保險繩再看起來已細如絲縷,好像隨時都可能因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掙斷。

    安卓壓抑着呼吸,數米高空墜落的小零件在湖水中央卻並沒有激起多少漣漪,也沒人注意到泛起圈圈漾波的上空正在上演着千鈞一髮的掙扎。地面上的人一如往常,零零散散不緊不慢的進行着手頭的準備工作,甚至還有三三兩兩聚衆閒聊。

    安卓心臟劇烈跳動,似乎連胸腔都要被擊破,他不敢亂動,屏着氣息向地面呼救,可過度緊張的喉嚨應激緊縮,發聲困難,低矮沙啞的“救命”聲聲脫口卻未及數米就已消散無蹤,他不知道自己掙扎呼叫了多少時間,地面偶爾有人向上仰頭,安卓滿懷希望,然那人不過一帶而過就又恢復往復。

    被恐懼緊緊包圍的安卓徹底失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面終於有人發現了高空中的異樣,有人使勁揮動雙臂,有人將手放到嘴邊衝着安卓呼喊,安卓努力想聽清楚,甚至想動動身子回覆點什麼,然而自己稍稍用力,身後的安全卡扣“嘎嘣嘎嘣”的叫喚,安卓已經被恐懼徹底擊破了防線,他平日最討厭見到眼淚,即便是在安青山舉起鐵鍬時,自己也不曾害怕,可此刻的他已然涕淚橫流,絕望哀嚎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今天真要把自己交代在這兒了嗎?不可以,我好不容易逃出來,沒死在安青山手上,又憑什麼死在這裏。】

    長時間橫懸着的身體開始發出機能危機警報,安卓額間的青筋暴起,雙眼充血,他的四肢無法感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困還是怕。

    “堅持住,再堅持一下。”安卓隱約聽見有人這麼說,分不清是幻想還是現實,可安卓還是想【我可以活下來了。】

    然而就在他的心還不及落地時,他感覺到了腰間的異樣,“啪”一聲,身體失重急劇墜落,安卓本能的伸手去抓,但除了空氣他什麼都沒觸到,來不及反應,大腦便陷入混沌。

    安卓掉進冰水甚至都沒有掙扎幾下,便開始向下沉溺,似乎是有一雙有力的大手在向下拖拽,安卓只覺四肢百骸都被尖刀刺入,鼻腔、口腔全是魚貫而入的刺骨冰冷,激的頭疼欲裂,安卓難受痛苦,可卻無力掙扎。

    那一刻,只想讓時間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凍死或者溺死,都快一點,太痛苦了!

    安卓是被怎麼撈出來,怎麼送到醫院,又是怎麼救過來的,他都不知道,只是在自己醒過來後,劇組來了兩撥人,卻都是單刀直入討論責任劃分。

    劇組法務以沒有簽署合同爲由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甚至大言不慚的說能支付醫療費用已實屬仁義。

    安卓氣憤、嚎嚷,甚至拖着殘喘的病體在病房與人撕扯到一起,可貧病交加的殘酷現實除了讓他被摁倒在牀全無還手之力,連請個律師都成了妄想。

    劇組代表最後一次出現在病房裏,是在安卓醒來一週後,說是協商,不過是以壓倒性的姿態來威脅和恐嚇,對方的高傲和安卓的柔膚弱體形成極爲諷刺的對比,安卓終於認清了現實,具有資本力量支持的劇組會怕什麼呢?

    因爲安卓的不識時務,劇組最後連醫藥費都不再支付,直接將安卓扔到醫院任由自生自滅。

    安卓呼吸機還沒有完全脫掉,醫院就來催繳費用了,最後的絕望無人承接,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也能化身閻羅,護士站在牀頭,一臉嚴正,“你要自己想辦法啊,不能說一句沒家人沒朋友就這樣耗在這兒了啊?醫院也不是誰家的私產,你這兒拖着不繳費,我們就只能停藥了,停了藥,你就是佔着這個病牀那和躺家裏有什麼區別?”

    隔天,負責主治的大夫也送上關懷,“肺炎就是好好養着,像你現在這個這樣,在家和在醫院都是一樣的。你要理解,醫院有醫院的制度,這兒也不是無償慈善機構,全國貧困的人多了,都要這樣,這醫院也沒法運營了,你這樣,你可以先出院找個能夠幫助你的慈善機構或者救助機構都行,主要有人爲你承擔這部分費用或者有單位出面解決,我們就可以走特殊通道。”

    安卓油鹽不進,於是便成了那一層病房的頭號名人,高空墜落,腦子進水,訛詐醫院。病房門口總會時不時出現一些前來觀望熱鬧的好事羣衆,旁若無人的指指點點,毫不避諱的議論着安卓。

    曾毅每次聽到病房門口喳喳喳的就是一臉煩躁,他安慰安卓“你放心,我還在想辦法,不行我就再和家裏要錢,你安心養病,別有負擔。”

    曾毅的爲難,安卓看在眼裏,怎麼能不放在心上呢,這本就不該是自己承擔,更沒理由讓曾毅出錢,可該爲此付出代價的那一方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不願露面了。

    安卓對劇組的憎惡沒有堅持幾天就煙消雲散了,因爲劇組給他把醫藥費交了,而且還交了不少,足夠安卓在醫院用最好的藥直到痊癒出院。安卓不懂爲什麼自己聲嘶力竭的爭取時,對方態度強硬,而當自己自暴自棄的放棄維權時,他們又亡羊補牢,是愧疚嗎?是良心發現?還是真的害怕自己把這事兜網上?

    可他們明明幾天前還凶神惡煞般威脅“你去,隨你去,你可以試試看到時候誰倒黴。”

    厙肖說:“管他呢,有人給你繳費你就用着唄,你跟錢有仇咋地?”

    說到厙肖,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頂着一頭黃毛,張揚霸道,是安卓這次住院認識的。本來是在美國讀書,網戀戀上了國內富二代,於是揹着家人遠渡重洋來奔現,結果因爲和富二代男友飆車被送進醫院,家裏人爲防厙肖“越獄”,由兩名護工24小時看護,厙肖趁其不備偷跑的時候,被護工發現,在和安卓擦身而過的時候,安卓聽到護工的求助聲,不假思索就伸出一條腿,輕鬆讓厙肖摔了個人仰馬翻,厙肖動作也是敏捷,站起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原本是結下了樑子,後來厙肖不知道從哪聽說的安卓以一己之力對抗惡霸勢力的故事,開始無限崇拜,爲表那一巴掌的歉意,想到了一個清新脫俗的方法,每天往安卓房裏送一枝花,安卓在出院的時候,病房角角落落到處可見的□□,同病房病友黑着臉要求安卓不能就這麼走掉,必須把那些花處理乾淨才能離開。

    繼續回來說安卓。

    安卓斟酌再三,便做了個驚動天雷地火的決定,出院!退錢!

    他沒有想不開,他只是害怕劇組返回,他害怕醫院喫人不吐骨頭,更害怕最後自己工作和錢一個都沒剩下。

    “醒了醒了,哎,安老師?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安卓緩緩睜眼,看到周圍一片肅白,牀邊站着張輝和張佳琪、張琳琳,安卓勉強勾了一下脣角,聲音艱澀的說:“張導,對不住。”

    “嗐,你沒事就好了,也怪我,你先好好休息吧。”

    “嗯,你先回劇組吧,別耽誤時間了。”安卓說完,喉嚨瘙癢忍不住一陣咳嗽,這才感覺到額頭刺痛。

    張琳琳眼眶通紅,看到安卓咳嗽一時竟然着急的又要落淚,忙上前扶着安卓的肩膀,還仔細的檢查了額頭的傷口,安卓無奈的笑笑,“我沒事,你哭什麼,給我弄點水。”

    張琳琳紅着眼睛點頭,轉身去倒水,張輝看着張琳琳的背影,不合時宜的衝着安卓咧嘴一笑,“你這一摔,真說不準是福是禍。”

    張佳琪本來也是滿臉擔憂,聽到張輝的調侃後,也捂嘴偷笑。

    張琳琳端着水過來,看到三人神經兮兮的眼神交流,不明所以,但她此刻心思全都系在安卓的病體上,也顧不上多想,扶着安卓慢慢起身,把水杯湊到安卓脣邊。

    安卓欲伸手去接,張琳琳卻不依,非要親自喂,安卓笑言,“小姑娘還挺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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