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報的第一頁就是醒目的大字：“太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病逝於南京，贈上柱國，諡文忠。”
讀罷，李成梁目欲眥裂，直接將手中的邸報握成了一團，手中甚至都已經滲出了鮮血。
隨即，他就將邸報扔在了地上，低聲喃喃道：“張相爺，怎麼就這樣走了？”
“天妒英才！張相爺年不過花甲便駕鶴而去，這就是我大明失去了擎天一柱……”
“去找鄭先生，託他幫本侯上書天子……懇請天子允許我遼東十幾萬將士全軍爲張相爺縞素三日！”李成梁對着自己的兒子說道。
李如柏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是，父親大人。”
……
京城，張居正府邸外，一隊宦官乘着馬車來到了門口。
“聖母娘娘遣咱家給張相爺和趙太君送些賞賜來。”爲首的一名太監對着張府的門子說道。
門子微微躬身，在他看守張家大門的這些年以來，天子和太后的賞賜自己不知道接待過多少次了。
雖然隱隱約約他聽到關於自己家相爺的傳言，但是宮中畢竟沒有旨意下來。
自己要是嚼什麼耳根子，要是這真到張相爺的耳朵裏，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其實這也是張居正的意思，朱翊鏐得知之後也傳訊過自己的母親李太后。
張居正的母親畢竟年事已高，這件事情算是能瞞多久瞞多久吧。
雖然張居正南下，但是其家眷大部分都留在了京城。
張居正的妻子王氏等人都留在府中侍奉着張居正的母親趙氏。
雖然趙氏已經是八十多歲了，但是依舊是滿頭銀髮，精神矍鑠。
趙氏的孃家情況不詳，而張家不過有幾十畝田幾間房而已，算得上是普通的地主家庭。
本來，趙氏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女子，每日相夫教子，閒話桑麻而已，其丈夫張文明一生參加過七次鄉試，但始終沒有中。
據說張居正出生的前一日，他的祖父夢到一輪明月掉進了水缸裏，然後一隻白龜緩緩爬了出來。白龜乃是祥瑞，諧音又通“白圭”，而“白圭”的涵義就再鮮明不過了，它是古代帝王諸侯在舉行典禮時手持的一種玉器。
隨着自己兒子張居正中了進士，當了內閣首輔大學士，母因子榮，趙氏的地位扶搖直上一躍成了誥命一品夫人，其風光可想而知。
後來，張居正的父親張文明去世，張居正就想着把母親接來京城住。
當時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對此事十分關心，命司禮太監早早的就在京城等着，並護送趙氏至居正私宅。
同時，李太后還特派慈寧宮管事太監李用到京郊外慰勞趙氏，並與李佑一起護送她回家。
這十年以來，隨着張居正的大權獨攬，趙氏不可謂是不風光。
“母親，這是遼東送過來的海蔘，廚子剛剛熬製出來的海蔘粥，您嚐嚐。”
雖然自己的兒媳婦王氏如往常一般親自爲自己送補品喫食，但是趙氏一眼就發現自己的兒媳婦眼睛紅紅的，好像是哭過一樣。
“怎麼了，看你這模樣是偷偷自己哭過了，是不是這張府裏面有人欺負你了？”趙氏招了招手，把王氏喚到了眼前。
王氏強顏歡笑的說道：“母親您多慮了，誰還敢欺負兒媳我……”
趙氏拉着王氏的手說道：“你呀，就是性子太柔了，是不是那些下人做的不合你意，惹你生氣了？”
王氏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肯定是騙不過去了。
“真沒有什麼事情，母親……只是與夫君分別已久，想他了罷了……”
趙氏憐愛的摸了摸王氏的頭髮，“好孩子，白圭他是做大事的人，被皇上看重是他的福氣，也是咱們的福氣。”
“他做的事情是爲天下人，咱們就再等等吧，等白圭在江南忙完了，自然就回來了。”
其實趙氏也是思念自己的兒子，畢竟年紀越大，越希望兒孫能夠陪在自己的身邊，但是作爲母親，她又欣慰於自己兒子建功立業。
王氏聽到趙氏這麼說，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老太太怎麼會知道，她心心念唸的兒子已經離開了人世？
一念至此，王氏更是淚如雨下，嚶嚶痛哭。
趙氏溫言勸慰着王氏，但也有些疑惑，“敬修他們幾個人呢，怎麼最近幾日都不見他們過來請安？”
聽到自己的婆婆這麼問，王氏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慌張，“那個，母親……朝廷之前要京察，所以他們都在忙這些事情，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府上了，等到他們回來一定會第一時間向您請安的。”
王氏說道：“母親，這那個首輔大學士也是幫皇上辦事啊，老爺也不能一手遮天，幾位少爺也對此謹慎的很啊。”
趙氏還欲問詢些什麼的時候，門子急匆匆的跑過來，對着二人行禮，“老夫人，夫人，宮裏的聖母娘娘又差人過來送些東西了。”
“這不過年不過節的，聖母娘娘怎麼又想起我張家來了？”趙氏問道。
王氏擦了擦眼淚，“母親，老爺現在在江南爲大明出力呢，那宮中的聖母娘娘怎麼會不惦記着我張家的功勞呢，所以隔三差五給我們些賞賜，那也是正常的。”
這番說辭倒是讓趙氏信了幾分，“走吧，兒媳婦，跟老身去迎接中貴人。”
府邸門口，王氏攙扶着趙氏走了出來。
慈寧宮管事一見張家的兩位女眷都出了府門，趕忙從馬車上下來。
“咱家見過兩位夫人。”
趙氏笑呵呵的說道：“這有勞聖母娘娘費心了，也勞煩公公您特意來跑一趟。”
慈寧宮管事看着完全被矇在鼓裏的趙氏，心中也是一嘆。
“聖母娘娘念張老先生爲國操勞多年，特地遣我們來送些東西。”
說完，慈寧宮管事就把禮單遞了過去。
見此，趙氏詫異不已，這宮中的賞賜何時還有禮單了？
但接過禮單的趙氏僅僅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咋舌：這一次宮中的賞賜實在是太大方了。
光是什麼玉如意就有四對，大玉帶就有兩束，更別說是幾千兩銀子了，之前的賞賜頂多就是幾十兩而已。
“這聖母娘娘的賞賜，未免也太豐厚些了，我張家愧對聖母娘娘啊。”趙氏說道。
慈寧宮管事連連擺手，“聖母娘娘說了張老先生爲了大明鞠躬盡瘁，她只怕給的這些賞賜還不夠多。”
趙氏就要跪下叩頭，而慈寧宮管事一下子扶住了趙氏，“老夫人，來的時候聖母娘娘吩咐過了，千萬使不得這大禮呀。”
“聖母娘娘還說了，老夫人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有空常進宮陪陪她。”
趙氏連連點頭，“謝聖母娘娘，謝聖母娘娘……”
而這個時候，慈寧宮管事看手底下的小太監已經把這些賞賜都搬到張府裏去了，慈寧宮管事便拱了拱手說道：“老夫人要是沒有什麼事情，咱家就回宮裏覆命了。”
王氏連忙道：“公公一路走好！”
她知道，這些賞賜其實宮裏就是張居正的存恤……
看着自己婆婆紅光滿面的樣子，王氏真的不知道，如果這個噩耗被自己的婆婆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南京刑科給事中丘橓自從得知張居正去世以後，就如同過年一般滿臉興奮之色。
隨即看上了一旁的下人，“去邀請我的
同僚們一同飲酒。”
“是，大人。”下人連忙開口迴應道。
嘉靖四十一年，湖廣巡撫方廉送給了時任刑科給事中的丘橓五兩白銀，數額並不大，這在當時也屬於正常的官員往來了。
但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丘橓竟向世宗告發巡撫方廉肆意行賄官員。
世宗自己都覺得五兩銀子算不得什麼，但是卻也是架不住丘橓義憤填膺滿腔正義，就罷了方廉的官。
不久，這件事就鬧的沸沸揚揚的了。當時他的同僚都對丘橓的做法頗有微詞，世宗也看他不太順眼，就隨便找了個藉口將他削籍爲民趕回老家了。
之後的丘橓就這麼在老家混着，直到萬曆初年，有人向張居正舉薦了他。
但張居正說他舉止怪異、不是真正的有德之士，拒絕起用。
這一下就讓丘橓記恨上了張居正。
後來張居正南下，不知道是張四維的屬意還是吏部的失誤，又把丘橓啓用到了南京。
沒過多久，南京的這些言官們都來到了丘橓不算寬敞的府邸，衆人歡聚一堂。
雖然丘橓舉止怪異，但是爲人的確是兩袖清風。
南京刑科給事中丘橓舉起酒杯站起來，率先開口說道：“現如今竊國賊張居正終於死了。”
“也終於可以還我大明朗朗乾坤了。”
“張居正身居首輔高位卻只知道結黨營私，器滿而驕，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