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溫差·攬月明 >第2章 第二章
    鬱溫並不是第一天來曼城,也不是第一次來曼城,幾年前因爲私事來過一次,後來又因爲作業來過一次,這次說不上私事還是公事。

    時至今天,她已經在曼城待半個月了。

    大概三個月前,鬱溫受邀參加六角國的一場畫展,展會結束後她和同伴去一座東部小鎮玩滑翔,因爲滑翔對場地要求極爲苛刻,而這座小鎮又恰好滿足滑翔所有要求,所以是滑翔傘愛好者的天堂,在那裏,鬱溫的同伴遇到太多相見恨晚的知己,大多數時候都是鬱溫一個人在酒店休息,偶爾纔去周邊閒逛。

    她是在一家二手店鋪遇到的安納西,當時安納西正盯着一塊懷錶出神,鬱溫與他擦肩而過時頭髮不小心勾到了他肩上的裝飾別針,懷錶因此摔到地上。

    安納西不得不買下來。

    鬱溫感到很抱歉,想要出錢買下來,安納西卻拒絕了,他戴着帽子,看上去有四十歲,雖然精神不太好,但面孔很英俊,聲音也紳士。

    “也許是命中註定。”他說。

    鬱溫意識到這也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但她並不打算冒犯對方,於是便笑笑再次表達歉意。

    她本不想與他深聊,卻不想安納西主動打開了話匣,“你是中國人?”

    “我是。”鬱溫點頭。

    “一個人嗎?”安納西問。

    鬱溫猶豫一下才點頭。

    安納西看出她的遲疑,笑着說:“不要怕,我也只是想多轉轉阿爾卑斯的陽臺。”

    鬱溫笑着點頭說:“確實是個很讓人難忘的地方。”

    “你也覺得很難忘嗎?”安納西問她。

    鬱溫說是。

    安納西笑:“她也這麼說。”

    鬱溫順口問:“瑪麗安娜?”

    安納西笑:“或許形容她爲西施比較合適。”

    “中國人?”鬱溫意外。

    “是的,她是中國人。”安納西陷入了回憶。

    但她並不體面。

    父母離異,她跟隨母親來到六角國,很快母親病逝,只餘喪心病狂的繼父,她還未成年,生活無法自理,也無法逃離魔爪,只能在每個晚上蹲在河邊街口賣花。

    夜幕初降時,江面平靜得像一面磨砂鏡,羣山居於兩側,在江的盡頭交匯,日頭就從那處盡頭開始一寸一寸地下降,直至消失。

    遠遠地看,是一副完美的莫奈的畫作。

    很快,“西施”走進了畫中央。

    她穿着淺黃色的裙子,小小一隻,像畫中的日頭失而復得。

    安納西忍不住過去認識她,然後拯救她。

    “但是她後來還是被抓走了,”安納西落了淚,他站在江邊,雙手搭在護欄上,遠處落日西沉,紅光肆意,照得他臉上的淚痕像血痕,他聲音哽咽,“我最後一次收到她的來信是來自曼城,可是我收到信收得太晚了,等我去曼城,什麼都沒有。”

    “那可真是一個糟糕的國家。”安納西說。

    鬱溫說:“其實現在還不錯。”

    “但是我沒有時間了,”安納西扭頭,他摘下帽子,頭上沒有一根頭髮,五官瞬間由深邃轉爲凹陷,他重複道,“我沒有時間了。”

    “這隻懷錶,很像當初我送她的那一個。”安納西說。

    那天之後,鬱溫和安納西沒有再見過面。

    一週後,導師發來一個文件,是有關於智能普及的調查,文中提到幾個落後的國家,其中便有暹羅國,曼城是暹羅國的首都。

    當晚,鬱溫通過幾個常駐小鎮的滑翔愛好者找到了安納西,她表明了自己記者的身份,也含糊概括了自己要去曼城的行程。

    安納西很激動,甚至把他那麼多年和大使館建立的關係網告訴了鬱溫。

    這算“意外之財”。

    如果能與大使館取得聯繫,她自己的調查也會方便許多。

    鬱溫進曼城並沒有直接與大使館取得聯繫,前三天她先忙了自己的事情,稍微有點眉頭纔去找安納西提及的出租樓。

    到了之後才發現,小十年過去,出租樓已經被鬧區取代,“西施”最後一次出現的那間水果店也成了人/流量並不小的咖啡店。

    鬱溫每日不定時不定點地出現在咖啡店,偶爾待上一時半刻,偶爾路過,偶爾坐一整天,終於在第十天,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咖啡店會攬客,甚至會主動爲人介紹工作或者住處,而他們選擇的人大多都是落單的女生。

    除此之外,他們對待乞討者也很友善。

    那麼精緻的咖啡店,卻不擔心乞討者的頻繁來往會影響他們的客流量和顧客心情,甚至會在不經意迎面碰上時主動爲乞討者讓出位置。

    就好像,乞討者的工作,也算他們的提成一樣。

    更甚至,乞討者的地位,需要他們主動謙讓。

    乞討者每天不一樣,也並沒有規律可言,有的時候同一個人可能出現好幾天,也有的時候一連幾天都是不同的人。

    這個女孩,剛出現三天。

    就這三天,她就敢試探。

    “她怎麼試探你的?”大使館的人問。

    鬱溫坐在會客室,手邊一瓶水,她手上有髒污,是剛剛那個女孩弄的,這裏沒有溼巾,大使館的人讓她用紙沾水擦一下。

    鬱溫隨便搓了兩下,沒動水,回答說:“她看我的眼睛,在求救。”

    大使館的人:“眼睛?求救?”

    “你怎麼那麼確定?”他們問。

    “因爲我見過很多。”

    每一次暗訪,深查,記錄,拍攝,整理。

    無數次,無數句。

    救救我。

    是試探,是信任。

    是希望。

    -

    隔壁會客室。

    “爲什麼選擇向她求救?”大使館的人問,“你怎麼確定她會幫你?”

    勺利還在驚恐,哪怕進了大使館,這片土地仍然不屬於自己的國家,空氣和溫度讓她窒息,她雙目空洞,好一會兒才低喃一句:“她像姐姐。”

    “經過我們的調查,你沒有姐姐。”大使館的人說。

    “我不是說我的姐姐,是姐姐,”勺利說,“我就覺得她會幫我,我能感覺到,她是中國人,就算她不救我,也沒關係,我並沒有做什麼,他們不會懷疑我。”

    話落,門被推開,勺利擡頭看去,一個穿着背心的捲髮男人進來,這麼熱的天,居然沒有把他曬黑,他一進門就說:“嗨,終於見——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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