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溫差·攬月明 >第9章 第九章
    楊奇是個好人。

    但是沒多少人知道。

    以前上學的時候步西岸對楊奇瞭解得不多,後來高中坐同桌纔算走近一些,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楊奇經歷過什麼。

    楊奇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清醒的,他很愛睡覺,眼皮一天到晚沒睜開過,高二會考過後,所有人的精氣神都主動被動地提了起來,唯有楊奇,還是那副睡不醒的老樣子。

    有一次楊姜考得不錯,又加上她過生日,就請同學搓了一頓。

    飯後大家走得走,散得散,只剩下楊姜楊奇和步西岸三個人。

    步西岸話少,鬱溫走後話就更少了。

    他不喝酒,楊奇和楊姜中間顯得異常清醒。

    楊姜唉聲嘆氣,胡言亂語,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楊奇身上。

    “你別這樣了,真的,哥,我喊你哥。”楊姜跟楊奇說。

    楊奇喝得不少,他一喝酒臉頰會有一點點泛紅,不過喝再多,臉也就這麼一點紅,不會再深了,再配上他那雙睜不開的眼,就顯得他好像在發燒一樣。

    他撐着下巴對楊姜笑,很不正經的樣子,“來,喊一聲哥。”

    楊姜很認真道:“哥。”

    楊奇晃晃悠悠打了個響指,“不錯。”

    楊姜很認真,“那你願意好好的嗎?”

    “不是很好嗎?”楊奇態度敷衍。

    楊姜忽然就怒了,她一把掀翻桌子,踉蹌着站起來,指着楊奇的鼻子罵:“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好好過了?楊奇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對得起你爸媽嗎!”

    楊奇摔倒在地,也不生氣,聽到楊姜說這話,也沒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變化,只是慢吞吞起來,跟步西岸說:“哎,步總,來,把我妹妹扶穩了,她喝多了。”

    步西岸伸手沒扶楊姜,因爲楊姜能站穩,倒是楊奇,半天沒爬起來,蹭了一腿灰,步西岸彎腰把楊奇架起來,楊姜衝過來甩了楊奇一巴掌。

    楊奇當時懵沒懵步西岸不知道,但是步西岸當時有點懵,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扭頭問楊姜,“你怎麼回事?真喝多了?”

    楊姜說:“你別管。”

    楊奇嗤笑了一聲,扒拉開步西岸,也說一句:“行,步總,你別管。”

    “來,打,繼續打,”楊奇把臉湊到楊姜跟前,“快,妹妹,打完回家,別給家裏找麻煩。”

    就這一句話,楊姜好像被惹怒一般,猛推了楊奇一把,她大罵:“誰是麻煩!誰覺得你麻煩!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天睡到晚就不會給我們家找麻煩了!我告訴你,你回頭連大學都考不上纔是真的給我家找麻煩!”

    楊奇乾脆就沒起來。

    他躺在地上,視線模糊,冷風吹得他不僅臉紅,眼睛也在紅。

    過了好久,他才說一句:“我這樣,他們就挺能瞑目的。”

    楊姜一下子哭了,她找不到可以說的人,就跟步西岸說,拉着步西岸不鬆手,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

    原來楊奇父親是警察,母親是醫生,早年楊奇父親只是一個片警,後來一步一步幹到刑警。本來楊奇父親的工作挺安全的,是楊奇母親意外救了一個人,那人是個癮子,因此楊奇父親着手調查了一宗販/毒案。

    案子辦得不算漂亮,先是打草驚蛇,然後殉了幾個戰友。

    那段時間楊奇母親擔心楊奇,就想着把楊奇送到隔壁市的大哥家,結果還沒來得及送,就被找上了門。

    當時的楊奇不過十三四歲,最是反叛的時候,因爲父母職業關係,他常年住校,只有放假的時候纔回家,不少人都不知道楊家還有個兒子。後來楊奇爲了賭氣,乾脆出門都說自己是鄰居的孩子。那段時間,他聽說爸媽要把他送到大伯家,扭頭就跑了。

    跑出去也不是爲了別的,就是爲了找朋友們玩。

    因爲他在心裏也知道,父母之命,他很難抵抗。

    可再回來,父母連個全屍都沒留。

    後來再去大伯家,他就很少玩了。大伯大伯母的生活工作他都幫不上什麼忙,唯一的能做就是不找麻煩。

    怎麼才能不找麻煩。

    死人不會找麻煩。

    但他不能死。

    所以就裝死。

    兩耳不聞窗外事,有事沒事全睡覺。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假裝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自欺欺人往往只能換來變本加厲。

    白天睡多了,晚上自然就睡不着,睡不着的漫漫長夜裏,那些猙獰的、血腥的畫面就會一幀一幀地往眼前冒。

    這個時候的楊奇往往很矛盾,他一面憶起他媽常說的那些:“別看我和你爸的身份說出去多風光,其實過得最沒底,這些年醫鬧多嚴重,每回出事我都往後躲,以前沒結婚的時候我都是往前衝的,現在爲什麼往後躲?因爲你啊傻小子。你爸不也是,以前每回出行動說走就走了,現在爲什麼會提前發條短信?爲什麼結束了會先打通電話?也是因爲你啊,傻小子。

    “所以啊,我們根本不求你有什麼多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什麼大富大貴,沒必要,生活就是柴米油鹽,要不了幾個錢,只要你能安安穩穩的,哪怕日後我和你爸忽然有個什麼的,也能自行瞑目。”

    一面又輾轉反側,把那些可怖的畫面記得越來越清楚。

    十幾歲,別人都在做着各種武俠夢的年紀,他不是沒想過,他怎麼可能沒想過,他想過很多次,想過: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這麼糊塗下去,父母是不是真的能瞑目。可是,他們瞑目了,他呢?

    未來他也會長大,會變老,會死去。

    等他死去的那天,他會坦然瞑目嗎?

    他不會。

    他根本不會。

    但是楊姜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楊奇真想和她走心說點什麼她估計也不會往腦子裏進。

    於是楊奇就又端起了酒,只不過這次是跟步西岸說。

    具體說了什麼步西岸也記不太清了,因爲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小事,他只記得到最後,楊奇問他:“一直往上爬,是不是又累又難堪?”

    步西岸沒答是不是,只說:“看你想要什麼。”

    沒有人能體面地擁有一切自己想要擁有的,二代三代不從底層幹起還要被人扣一頂走後門的帽子。

    但是登頂看到日出那一刻,沒人還會記得爬階梯時經歷的腿軟心悸,往後回憶時,也只會說一句:與太陽交手,我從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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