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牀簾還未被掀開,昨夜容柔嘉飲了幾盞酒,現下只怕是還在熟睡。
銀畫放下銀盆,上前掀開簾子,笑吟吟地說着:“殿下,該起了,日頭都要曬屁股啦!”
容柔嘉聞聲,這才悠悠轉醒,撐着身子坐起來,詢問道:“都這麼遲了。我昨夜醉酒之後,可有做些非常之事?”
昨夜夢裏,她似乎是夢見了蕭明赫,她偷偷爬了人家的窗子,甚至還膽大妄爲地偷親了他,揚言要收他做駙馬。
思及此,容柔嘉只覺得臉上一熱,整個人都不自然了,若是真的,她可是丟死人了。
她堂堂一國公主,不僅像採花大盜一樣偷爬“良家婦女”的窗子,還對人家行了不軌之事。
搶攝政王做面首,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她容柔嘉是第一人,日後的話本子就要依她爲原型來撰寫了。
銀畫笑着說道:“殿下放心,昨夜您不曾做什麼非常之事。昨夜處理完宴席之事回來,日華居的門是緊閉着,只有我離開時留的窗子是開的。”
容柔嘉頓時覺得如釋重負,還好她真沒去偷爬洛水院的窗子。
她說:“對了,我與太守約定了今日要出門,等我們回來之後,便啓程回盛京。”
容柔嘉接過銀畫遞來的臉巾。
銀畫一怔,斂起嘴角的笑,“殿下,今早太守已經回了常山,只在書案上留了封信。”
容柔嘉的手一頓,半瞬後又恢復正常,略微有些落寞地說道:“他忘了我們的約定。罷了,十里長亭,終有送君一別。把信給我吧。”
銀畫轉身去拿書案上的信,信封正面寫着“公主親啓”。
容柔嘉展開信。
“拜啓於上,郡中突逢變故,煜不得不趕回常山。公主與煜之約,煜不忘。若他日有緣重逢,望能與公主再續前約。”
他確實是走了,但他並沒有忘記約定。
時間亙古,定有他們重逢之日。
“銀畫,待會我們便啓程回京吧。”容柔嘉合上信。
他有他的事要做,而她也有。
她雖因爲他的不告而別微微傷心,但她不可能停滯不前。
盛京風雨不斷,她還要回京給她的人撐起巨傘。
……
盛京。
瑞鶴從鴿房出來,手裏拿着小木筒。
“大人,殿下來信。”他將木筒中的信取出,遞給傅修林。
傅修林接過信,淡漠地說道:“再過兩日時間,殿下便可抵達盛京。事情着手辦起來吧。”
“是。”瑞鶴答道。
瑞鶴出了竹居,喚來手底下的人,附在他耳旁低聲說着。
只見那人聽完便轉身離去。
一大早,沈知虞換上官服從沈府離開,乘上馬車去了大理寺。
沈知虞剛踏進大理寺,底下就有人前來通報。
“大人,丞相府來人了。”他手下說道。
沈知虞示意他,將丞相府的人帶進來。
手下引着銜月進來後,便離開了屋子。
“沈大人,丞相說事情可以着手辦起來了。刺殺殿下之人出自銀樓,還需大人做做樣子,去銀樓請樓主來。”銜月說。
沈知虞漫不經心地一笑,心裏罵道,現在才讓他裝樣子去銀樓拿人是不是遲了?
去銀樓拿人,拿的自然是紀灝,他們要的是從紀灝口中說出買家。
必須是從紀灝口中說出。
沈知虞揚聲喚來手下,“去銀樓把他們樓主“請”來。”
衙役集結了三十人,浩浩蕩蕩地朝着銀樓走去。
路上,大理寺衙役穿過盛京最繁華的街道,那裏商賈雲集,百姓營生,來往的行人不在少數。
百姓見到大理寺出動了這麼多人,不禁議論起來。
“大理寺這麼多人是要去哪?”
“瞧着是去銀樓……”
“聽說最近大理寺一直在徹查長公主在清澤遇刺一事,莫非那些殺手是出自銀樓?”
……
喧鬧之中,有人拉低帽檐,低着頭離開了人羣。
銀樓之內烏壓壓的一片全是大理寺的衙役,而紀灝正站在二樓。
紀灝扶額,抿了抿嘴角,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不禁感嘆道,這年頭生意真是不好做,三天兩頭要被官府威脅。他願意花十萬兩白銀買個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接這單生意了。
真是被那人坑慘了。
紀灝臉上掛起笑,淡定地走到樓下。
“各位官爺安好,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大理寺傳召,請樓主同我們回大理寺。”
面前一片的人,就算是他也不敢輕易出動餘下的絕殺,殺了官府之人,他這生意是徹底做不下去。
……
紀灝跪在地上,面上卻是笑嘻嘻的。
高堂之上是沈知虞,他一臉嚴肅地看着紀灝。
“紀灝,最近大理寺在調查長公主遇刺一事,現本官手中掌握了一些證據,不知是需要本官來說,還是你自己開口。”
銀樓向來不會暴露買家的身份。
只是在大理寺,在大理寺卿沈知虞面前,沒有什麼是他問不出來的。
紀灝臉上笑容一斂,正聲說道:“大人,我們幹一行有一行的規矩……”
沈知虞沒時間和他扯皮子,斜着眼睛看着他,“紀灝,你可知民不與官鬥,只要你在大週一日,官府便能讓你日日都做不得生意。”
紀灝扯了扯嘴角,又無奈地搖頭,怎麼又是這套?
官府的人是隻會這套嗎?次次都是民不與官鬥,能不能換個理由了?
“草民只能說,此人是四品京官,其餘的無可奉告。”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回他真的是壞了規矩。
紀灝心裏不禁感嘆,以後身邊還得多安排幾個暗衛,省得讓他們這麼輕易就抓他去問話。
他不要面子的嗎?
沈知虞挑眉,也不再逼他,紀灝說與不說都不甚重要,他們要的就是虛張聲勢,讓張鐸等人知曉他們已經查到了幕後主使。
張鐸爲撇清干係,必然會自斷尾翼。
能做到四品官員已經是不易,更何況是個京官。損失了這個四品京官,張鐸如同斷了左膀右臂。
魚,開始咬鉤。
……
兩日後的早朝,百官羣集。
傅修林立於百官之首,其後便是太師張鐸。
待到朝堂寂靜,太監這才扯着嗓子喊道:“陛下、盛元公主到。”
百官做禮,恭敬地站立於兩旁,齊聲喊道:“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柔嘉着白色金鳳朝服,高視闊步地走向龍椅邊上的鳳位。
容聞危坐在高臺之上的龍椅,俯瞰羣臣。
“衆愛卿免禮。長公主攜衆醫官馳援清澤,萬衆齊心,攻堅克難,清澤百姓方能走出苦境。此番,長公主功不可沒,衆醫官亦是勞苦功高,朕重重有賞。”
羣臣皆呼:“陛下聖明。”
“此番瘟疫,清澤巨損,朕欲下旨清澤境內各個地方減免稅收三成,助清澤恢復民生。”容聞道。
減免稅收,但也只能減了清澤百姓的稅收。
其餘各個郡縣不能減稅,大規模的減少稅收必然會影響國庫收入,屆時就會影響各大軍隊的供養。
如今風雲變幻,各個附屬國虎視眈眈,國庫不能沒有來源,軍隊不能沒有糧草。
羣臣無人反駁,陛下在拿主意,他們不能事事都反對。更何況減稅之事,其中少不了容柔嘉的手筆,誰敢當出頭鳥反對陛下,下場無外乎是貶官外放。
此時,沈知虞手持玉笏,大步流星地走到朝堂正中央。
“陛下,臣大理寺卿沈知虞有本奏。大理寺已在兩日前查出刺殺長公主的幕後主使,其爲戶部侍郎周肆。”
周肆一聽頓時兩股戰戰,身子一軟跪在地上,認命地閉上了眼。
他不能反駁沈知虞說的任何話,一府上下四十幾口人的命全在張鐸手上。
他必須認下沈知虞列出的所有罪狀。
“戶部侍郎周肆,官居正四品,其堂弟周格曾任清澤太守,同樣官居四品。罪臣周格任太守之時,倒賣糧食,豢養私軍,罪不容誅。周肆以其公務之便,在戶部爲其做假賬,清澤每年的稅收皆對不上賬,那些少的銀子全部進了周家兩兄弟的銀袋子裏。爲了不讓長公主發現其罪狀,周肆買通銀樓殺手,欲圖刺殺長公主。此上樁樁件件,皆由實證。”沈知虞冷漠地說着。
沈知虞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把刀狠狠地插進周肆心裏,可他又不能把這些刀一一拔出來。
頓時羣臣譁然,帶着探尋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周肆。
周肆慘白着臉,緊繃着嘴脣,顫顫巍巍地說道:“罪臣認罪。”
他認了罪,以一己之力擔下所有罪責。
做假賬是他乾的,買殺手刺殺長公主也是他乾的,這一切都是他一人乾的。
容聞眯着眼,擰着眉頭,瞬時只覺得一股火衝着腦門就上來。
周肆怎麼敢刺殺他的姐姐?
“罪臣周肆爲其私心,買通殺手刺殺當朝長公主,罪無可恕,處死。府中妻妾奴僕皆流放三千里,周家男丁再不可科舉入仕。”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能定人生死。
容柔嘉擡眼,鳳眸微冷,俯瞰高臺之下的臉色鐵青的張鐸。
兩人隔空對視,剎那間火光四射,四周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