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浮生(重生)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她已經強撐到極致,高臺之下仍有幾人沒有離去,殿外傳來幽遠的鐘聲,巳時已到,夜色已深。

    容柔嘉自知撐不了多久,示意銀畫,準備離去。銀畫會意,走至容柔嘉身旁,半扶着她。

    “今日歌舞盡興,衆賓歡喜,宴席於此作罷。三日後朱雀街將有中秋遊行,望諸位依舊能盡興。”

    話罷,她從高臺走下。

    臺下之人見狀,亦是紛紛起身,行禮恭送。

    步伐之間,容柔嘉腰間的方牌隨着步子而露出全貌。

    蕭明赫眸色一深,這方牌……

    他的視線隨着容柔嘉的步伐而移動,余光中瞥見他身旁的那位西秦國師的神色,面具之下的眼眸蓄着淚光,他又見國師的雙拳緊握並顫抖着,似乎是在隱忍着什麼。

    國師含糊不清地不知道在說什麼,蕭明赫聽不清,似是“阿清”二字。

    阿清……

    國師分明是見了那方牌纔會神色不清,這方牌到底是何來歷。

    待到容柔嘉走後,蕭明赫亦準備離開宴席,經過國師身旁時,他能聞到一股極淡的藥香味。國師腰間沒有墜任何的香袋,若是想在身上染上藥香,只能是時常與藥材打交道。他可不曾聽說過這位國師還會岐黃之術。

    出了長生殿,已不見容柔嘉的身影,蕭明赫準備出宮之時,有宮女攔住了他。

    宮女顯然在此等候已久,她神色有些慌張,“王爺,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蕭明赫見過這位宮女,她是隨着容柔嘉一同出了長生殿。不疑有他,蕭明赫頷首,示意宮女帶路。

    想起宴席之上的容柔嘉,已是強弩之末,卻還在強撐着,如今會成什麼樣。

    宮女小跑着,已經顧不上任何儀態,繞過條條宮甬,豁然出現太光殿的牌匾。

    太光殿中燈火通明,殿門口守衛來回巡視着,見到那位宮女,按下將要抽出鞘的刀。

    守衛推開硃紅色的宮門,蕭明赫跟隨着宮女走進,臺階之下有一灘腥紅。他一愣,這灘血跡尚未乾涸,臺階離殿門不過是幾步,顯然是有人強撐着進了殿門才吐了血。

    他心下一緊,不禁加快腳步。這灘血跡極有可能是容柔嘉的,這太光殿之內皆是她的人,她不可能會在太光殿之外讓人看到她這幅病樣。

    驀然,身後有人衝過他身旁,他提着藥箱,滿頭大汗。

    是太醫。

    才至屋前,見銀畫推開門,引着蕭明赫進屋。

    他甫一進門,就看到容柔嘉了無生機地躺在牀榻之上,牀榻旁跪着一太醫在爲她診脈。剎那間,他想上前去查看容柔嘉的情況,卻怎麼也移不開步子。

    他從沒見過她這般模樣,見慣了她風氣的模樣,如今覺得眼前的畫面刺眼無比。她靜靜地躺在牀榻之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樣,緊閉着雙眼,臉上的妝容已被卸去,只留下滿臉的蒼白。

    剎那間,心如刀絞,他似是回想起前世紀舒卿自刎的畫面,沒由來的無力感涌上心頭。他見了她上輩子的結局,如今還是同樣的結局嗎?

    銀畫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地道:“王爺,不瞞您說,今日請您前來是奴婢自作主張。可如今殿下她……她害怕陛下擔心,不曾告知過她的病情。其實,殿下中毒已有半月,次次都要昏睡上幾日才醒來。可這次……”

    她哽咽繼續道:“殿下昏睡了兩日,醒來之時接連吐了兩次血,太醫說毒素已經侵入了心脈。我們在殿下第一次昏睡之時便開始尋找毒源,太光殿和公主府上上下下,人和物都查了幾遍,就是查不出。”

    銀畫擡眸看向蕭明赫,他垂眸不語,她隱隱看出他的眸中流出深深的哀傷,薄脣緊抿,卻也不難看出脣瓣在微微顫抖,他臉龐的棱角變得冰冷鋒利。

    “毒源一事,本王派人來查。”不過是幾個字,彷彿耗盡他所有的力氣,“長公主乃是陛下的親姐姐,若是在場的人無法救回長公主,你們當是知道自己的下場。”

    趙太醫聞言渾身一震,聽身後那位攝政王的語氣,若是救不回長公主的性命,不僅僅是陛下不會放過他們,他亦是不會放過他們。天啓的攝政王能進大周長公主的寢殿,二人的關係又怎麼會簡單?

    他也想救活長公主,救不回她,他全家的項上人頭都將不保。

    “王爺,殿下如今毒素擴散的速度過快,只能靠藥物壓制,只是……這藥物並不能除去長公主體內的毒素,必須儘快抓到下毒之人。”趙太醫又道:“太醫院的邊暮清邊太醫醫術高超,或許能夠製出解藥。”

    蕭明赫道:“銀畫,去請邊太醫來,他的底細會有人去查的。”

    銀畫聽完話,立馬往太醫院跑去。

    屋內只剩下蕭明赫和趙太醫,趙太醫實在是不敢在這攝政王身邊待留太久,提着藥箱小跑出屋子。

    蕭明赫的腳步如同綁上千金石,步步難移。越走進榻邊,越能看清容柔嘉的面色。蒼白如紙都無法形容她的臉色,那雙纖手耷拉在榻邊,它的主人無法將它收回。

    他伸出手,握住容柔嘉的手。明明是八月天,可她的手卻冰冷無比,他怎麼都無法溫暖它。容柔嘉鬢邊的髮絲垂落着,遮住了她的臉頰。蕭明赫替她將垂髮別至耳後,溫柔地,輕輕地。

    “柔嘉……今日是我們闊別兩月的第一次見面,我才同你說了祝詞,你怎麼就入睡了?那些祝詞是天啓的祝詞,不是我的。”

    “適逢佳日,與卿相識。是卿降日,不勝歡喜。”

    “一願平安順遂,日日歡喜。”

    “二願臥看流螢,悠然自得。”

    “三願柳姿長存,身體康健。”

    屋內沒有人能夠感謝他的祝詞,無人回答,他卻不停地說道。

    “在與你相遇之前,我曾聽說過你這位名動大陸的長公主,他們有人說你相貌不凡,有仙人之姿,卻孤傲清冷。有人說你手段狠辣,慣會裝腔作勢。有人說你心繫百姓,一心爲民。種種說法我都聽說過,我多少信了他們說的話。”

    “直到在清澤與你相遇,我見你第一眼,便是沒由來的覺得,那些傳聞都不屬實。回到洛水院中,我讓人調查你的底細,我以爲那僅僅是我對你防備,卻不知我見你的第一眼……便已淪陷。”

    “蕭明赫,字凌旭,天啓人,年二十四。二尊辭世,府中無妻無妾,在朝任攝政王,俸祿年十萬兩白銀,亦有商鋪田地。願尋得一佳人,聘其爲妻,恩愛兩不疑,歲歲至暮年。”

    他似是在向容柔嘉介紹自己,不管她是否聽進去了。

    蕭明赫握緊了容柔嘉的手,那雙手依舊是毫無溫度,冰冷滲人。他沒有放開,不管不顧地握着。

    他一向少言,不喜多說,可他覺得有說不完的話,希望容柔嘉能聽進任何一句。他不是大夫,救不了她,只能乾着急。他荒唐到,以爲多說話,就能喚醒容柔嘉。

    “我不信前世今生之說,亦是不信神魔。我自年少征戰,戰場上刀劍無眼,神佛怎麼能護得住我?能護住自己的只有我手中的劍。可如今,我似乎是信了。說來可笑,我在夢中曾見過你,那時你着一襲嫁衣,動人美豔,攝人心魄。你持着清霜,毅然自刎。我被籠罩在漫天色血色之中,我無法阻止你。後來,機緣巧合之中,我知道了夢中你的姓名,爲紀舒卿。我查了,紀舒卿是前世靖安侯之妻,當我知曉之時,醋意止不住的涌上心頭。”

    “後來,你醉酒的那回,偷偷地親了我。第二日,你將此事當作一個夢,卻不知道的是,我當真了。那日,我徹夜難眠,輾轉反側,腦海中滿是你的身影,揮之不去。我又一次知道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的。”

    “我,心悅你。”

    話音才落,蕭明赫似是認命一笑,“我所尋之佳人,就在眼前。”

    一般男子在他這個年紀早已成家,妻妾成羣,兒女承歡。可他依舊孑然一身,也曾有人爲他尋佳人,他一一拒絕了。彼時的他,曾以爲自己極有可能要孤身到老。

    直到在清澤的那一段時間,他看清了自己。這個佳人,他尋到了。

    蕭明赫不曾想過自己會對誰一見鍾情,似是受着某種力量的驅使,在遇刺之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護在懷裏,彷彿此事做過千百次。

    屋外有陣腳步聲傳來,是銀畫回來了。

    銀畫推開門,身後跟着位年輕的男人,相貌清俊,溫文儒雅,想來那就是邊暮清邊太醫了。

    蕭明赫讓出位置,邊暮清見狀上前開始爲容柔嘉診脈。

    邊暮清走來之時,濃重的藥味涌進他鼻息。這藥香,似曾相識。

    蕭明赫看着他爲容柔嘉診脈,腦海中閃過在宴席上僅有幾面之緣的西秦國師,他的身上也有藥香。只不過這位國師的藥香不比邊暮清,可這香味,卻如出一轍。蕭明赫心下警惕起來,戒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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