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驚浮生(重生)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非到不得已,以蕭明赫沉穩的性子是絕不會劍走偏鋒。他們鎮守涪鎮已有一月餘,後方送來的糧草隨不喫緊,但長此以往下去,天啓定然是喫不消。

    天啓地域遼闊,北部有晉北軍的鎮守,西秦聯軍的大部分兵力也將聚集在北部。天啓統共六十萬將士,三十萬在此,二十萬在羅懷手中,若是涪鎮久久守不住,西秦定會加派兵力從西南等各地邊疆打開缺口。

    所以,蕭明赫纔不得已做出這種決定。

    他與三千精銳首當其衝,趁夜翻入城牆打開城門,這絕非易事。他們這三千人如同視死如歸的先鋒軍,是在用命打開水鎮的門。

    蕭明赫無懼更無悔。他作爲主將,要爲他手中剩下的二十餘萬將士們考慮,他做不到臨陣脫逃。

    整個營帳裏鴉雀無聲,甚至有些人試圖從蕭明赫眼中找出瘋狂的色彩,卻只找到了冷靜與理智。

    他並不沒有瘋狂,而是在理智之下做出的決定。

    那些將軍們同樣都在思考,成,皆大歡喜,若不成,晉北軍將羣龍無首。

    接下來的後果他們不敢想象。

    到底是放心不下,有將軍發問道:“還請王爺思慮再三。夜襲本就危險,末將知您驍勇善戰,然三千士兵對付守城兩萬有餘的士兵,這如何不是送死?若真出了什麼意外,餘下的晉北軍該當如何?王爺!”

    蕭明赫垂眸,思慮之後再擡眸之時眼中光亮熠熠,似是爲自己爲所有人考慮好結局後的超然,“陳將軍,本王做任何的決定皆是思慮再三。涪鎮不能再拖下去了。本王若是死了,全軍由羅懷將軍統領,繼續攻城,不得有誤。”

    “傳令下去,兩個時辰後夜襲。”

    他沒有再多說其他,也無需再多說。

    所有的將軍都走了,主帳內空蕩蕩的,只有蕭明赫一人。

    木架上的鎧甲甲片上還沾着血,在燭火的映照下散發着冷漠又駭人的光芒。那是蕭明赫的鎧甲,他拿着潔白的棉布擦拭着,這些動作他做過無數次,每一次都在想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了。棉布的水逐漸暈開紅血,一次又一次換布之後血色更加嚴重,那裏不只是敵軍的血,還有他的血。

    他不怕這些傷,只怕無法穿上這身鎧甲繼續征戰。

    他又抽出清霜,劍上已然暗沉的血無法遮蓋住清霜的鋒芒,蕭明赫拿着棉布繼續擦拭。

    清霜自上輩子就是他的佩劍,他們共同作戰了不知多少次,想來是清霜有靈,此生竟還能再回到他的手中。

    一切皆是天註定。

    他會帶着清霜繼續戰鬥,直至最後一刻。

    主帳的簾子被這邊疆的風雪吹得呼呼作響,燭火飄搖。年輕的主將坐在椅子上,修長而乾淨的手指握着筆停頓在半空中,面前的黃紙一字未動。

    寫給容柔嘉嗎?還是寫給蕭睿?他萬年不變的臉上竟出現了躊躇的臉色,許是行軍前感慨萬千,他有很多很多想寫的,恍然間卻又不知從何下筆。

    方寫下“吾妻親啓”四字,眼前躍然出現他思念許久的人。她穿着那身熟悉的嫁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波流轉間滿是深情。

    是紀舒卿,亦是容柔嘉。

    “阿洲……”

    “明赫……”

    “阿卿……”蕭明赫呢喃道。

    他好像回到了侯府,滿屋子都是她存在的痕跡,所以那裏不僅僅是侯府,更是獨屬他們二人的家。

    他以爲,他能夠一直擁有這個家。

    誰說過往不堪回首,那些日子雖短暫,卻也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而今生,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全都記起來了,關於宋晏洲的一切,也關於她的一切。

    蕭明赫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光亮,陡然間砸下一滴淚,也僅此一滴,那滴淚在黃紙上暈開,痕跡明顯。

    他伸出手,似是要去抓住容柔嘉的手,感受屬於她的溫度,可他只抓到了一片空無。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她並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

    “棠棠,我有些想你了。”蕭明赫很少會直白的表達自己,可他面對眼前的人,心中的思念再也無法控制住。

    “很想很想……”

    筆到底是落下了,此前的千言萬語化作“平安,勿念”四字。

    這或許是他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這封信從涪鎮傳到盛京要半個月,他的死訊傳到盛京也要半月。

    至少這半個月內,她是踏實的。

    蕭明赫將信塞進竹筒裏,許久未曾說話。

    時間一分一刻地流失,營帳外的霜雪一寸一寸加深。

    蕭明赫呼喚守在門外的封齊,封齊聽聲立馬進了營帳,蕭明赫道:“封齊,你在我身邊也有許多年了。今夜我若是無法活着,還請你幫我把清霜送到長公主手中。”

    封齊猛然擡頭,他何嘗聽不出蕭明赫這話,他這分明是在交代遺言。

    封齊隱含着怒意,“王爺若想把清霜交給長公主,還請您自個交。”

    可他在蕭明赫眼中找不到任何的怯意和害怕。

    蕭明赫沒再多說,起身站到了木架前,凝望了許久,開始穿上他乾淨得一塵不染的鎧甲。

    封齊強忍着眼中的酸澀,不敢去看蕭明赫。

    “整軍,出發!”蕭明赫一把取下清霜,大步流星走出了營帳。

    雪勢極大,地上覆蓋着厚厚一層,半條小腿都沒在雪中,行走艱難。

    ……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身上的傷皮肉外翻,深可見骨,連軍醫看了都蹙着眉,足以見得下手之人是多麼兇狠。

    邊暮清換上了乾淨的裏衣,危坐在木桌前,連身邊的軍醫離去也不知。

    他的瞳孔有些發散,陷入了沉思。

    他身上的傷不輕,蕭明赫身上的傷更不輕,他每一招都不給蕭明赫留有任何的活路,只可惜不能將他殺了。

    他極爲看重這場戰爭,只要將晉北軍堵在涪鎮,讓他們無法支援其他戰場,以聯軍的兵力完完全全可以在短期之內結束戰場,最後集中所有兵力攻打涪鎮。

    邊暮清猛地瞳孔緊縮,今日一戰本可以在午時結束,可蕭明赫卻一直在拖延,甚至拖至日暮。拉鋸戰場對誰都沒有好處,蕭明赫一定是很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他到底有什麼意圖?

    軍醫披着滿身的雪闖進了他的眼界,軍醫見邊暮清盯着他看,不由得有些戰慄,拍了拍身上的雪,訕訕道:“國師,外頭……外頭的雪大了些,所以屬下送藥來遲了些。”

    雪……是雪!

    原來如此,蕭明赫竟然想雪戰!

    邊暮清單手揉着太陽穴,忍不住嗤笑,何人不知雪戰之危險,打仗向來是忌諱在惡劣天氣下作戰,可蕭明赫偏偏鋌而走險,這分明是急了。

    軍醫小心翼翼地遞來藥碗,邊暮清眼也不眨一口悶下,琢磨透蕭明赫的意圖,他只覺得身心愉悅。

    “蕭明赫……”他反覆咀嚼着這三字,眼中的陰戾逐漸濃重。

    “這天下有此一戰,你可是其中的功臣。若非你步步緊逼,或許這場戰爭會來的遲些,但什麼也於事無補了。”

    “若你沒有重生,她也會是我的。”

    前世,一生都在追逐權力的他,也曾在黑暗世界中得到一束光,可有人在他前頭把這束光搶走了。

    他自詡天之驕子,世間女子何人不想入皇家玉牒,他也以爲她是想的,可偏偏她就是那麼與世間女子不同。她寧願嫁給一個侯爺,也不願嫁給他。

    邊暮清逐漸收緊拳頭,“這天下和她都會是我的。”

    如今他只要知道蕭明赫的下一步動作,他便可以一擊擊敗他,最後長驅直入天京。

    今早羅懷行軍才至漳城,距離涪鎮尚有四十里,蕭明赫拖延定是爲了等待羅懷的到來,晉北軍加之羅懷的軍隊,他們手中至少有四十萬兵力。

    邊暮清喚來等候在門前的副將,冷聲吩咐:“派一萬兵力趕赴漳城,在路上拖延長鎮軍,不可讓他們馳援晉北軍。”

    只要在路上拖住羅懷,他明天一早便可再次發動進攻,一舉打開涪鎮城門。

    今日蕭明赫同樣受了重傷,依他的性子,爲了等待長鎮軍的支援,必然會在軍中養精蓄銳。

    但邊暮清心中依舊有些惴惴不安,頗有風雨欲來之感,卻什麼也沒想到。

    他起身前往堪輿桌,望着四周皆是山的水鎮,緊接着將目光轉向涪鎮,在冬雪也想要夜襲的可能並不大,且不說漫天大雪的惡劣環境,就是在這種黑夜裏作戰無異於盲人殺人。即便是有了大火照明,作戰起來根本難以分清是敵是友。

    蕭明赫不會冒這個險。

    他不冒這個險,不代表邊暮清不做任何措施設防。一旦水鎮的城門被打開,晉北軍大肆攻入水鎮,西秦只能一直往後撤軍,這對此戰絕對是不利的。

    “來人。從神陽軍軍中調遣五千兵力加守城門,兩支隊伍來回巡防,不可有任何的錯班。”

    只可惜邊暮清遲了一步。神陽軍趕赴城門尚需半個時辰,而蕭明赫早在半個時辰已經帶兵趁夜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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