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媽媽林秀沒回答，轉開話題說：“佳兒，你剛出生那會兒，你大伯孃他們攛掇着你奶奶說要把你和大春兒換換。他們說你長得就像他們家的娃，說他們家兩個兒子，可以給我們一個。我就不明白了，我生的姑娘，怎麼就像他們家人了？！”
一家兩兒子，一家兩姑娘，這兩家的男人還是親兄弟，互換一下孩子，哪家都有兒子傳宗接代了。這想法，估摸着那時候的孟爸爸孟金路是同意的。至於說長相，長眉挑鳳眼，挺直鼻樑薄嘴脣，骨相立體有如刀削手捏，孟大伯孟銀河，年輕時候那可是鎮上第一美男子。
就現在大伯孟銀河老了顏值遠不如當年，那站在同齡漢子堆裏，也是最耀眼的那個。例證嗎，佳兒小時候，孟奶奶可是很驕傲說過她都沒出彩禮，漂亮大伯孃劉文麗在明知道大伯孟銀河和別個姑娘談着的情況下，還是住家裏來了。
孟爸爸孟金路和孟大伯孟銀河是親兄弟，五官是高度相似。但爸爸孟金路沒摸着美男子的讚譽，佳兒覺得是性格決定氣質決定人們觀感。大伯孟銀河強勢精明，外放的侵略性給他的美貌做了加持；爸爸孟金路性格平和耳根子軟外加有點摳，軟乎乎性格無形中弱化了樣貌對人的衝擊感，讓人生不出細看再看的慾望，自然就沒人認爲他美，只會說小夥子長得不錯很精神。
佳兒是孟金路的親生女兒，她的樣貌隨了孟金路，很正常。孟金路和他哥孟銀河長得像，理論上講長相隨爸爸的侄女長得像大伯沒有錯，但沒個前情提要上下文的，就說侄女長得像大伯家的娃，這話聽着就有點彆扭了。嚼舌根的多嚼兩遍，不定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當然，佳兒也沒全隨了爸爸孟金路。孟家兄弟三個都是薄脣，佳兒可是隨了孟媽媽林秀下脣有點肉肉的。再說佳兒是女孩，又不是男孩，面相上絕對是偏向爸爸孟金路那樣柔和的英氣，而不是大伯孟銀河那種鋒利的決絕。說佳兒像大伯孟銀河家的娃，佳兒表示鄙夷，說話的人啥眼神啊？
“我在這個家長大，當時媽媽你絕對是斷然拒絕了兩家的互換孩子，媽媽我給你的硬氣點贊！”佳兒真心說。
呃，現實又打佳兒臉，孟媽媽林秀暗淡說：“當時在你爸爸極力說服下，我也點頭同意兩家把孩子換過來。”
佳兒的心啪嗒一下，有點碎，話脫口而出：“大伯孃家的大春兒年初生，我掛着年尾生，可以說是差出一年。一年的時間，大伯孃還有奶水嗎？媽媽你把出生不久的我送出去，你都不心疼的嗎？”
“看看，又給我甩臉子呢，我說你刁說錯了？”孟媽媽林秀閉口不談心疼問題。
“這哪能怪我甩臉子？做父母的生出不要自己親生孩子的念頭，這就是不對，這就是在傷害孩子的感情！”佳兒堅持。
孟媽媽林秀愣了愣，好一會才說：“生下你不久，你舅爺就是你奶奶的兄弟，找上門來罵了半天，最後說生不了兒子就讓我抱着美姐和你這倆丫頭片子滾蛋。當天晚上我就發燒住進醫院，說是急性乳腺炎，出院後奶水也沒了。你在我住院的那天晚上就連人帶奶粉被抱到你大伯孃家。我出院第二天早上，你爸爸又送了一袋奶粉過去你大伯孃家，回來時就把大春兒抱了過來。”
說到這兒，孟媽媽林秀停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那天晚上喫完飯，我抱着大春兒去看你。看到大哥兒用手抓着奶粉喫，我說了一句。你大伯孃說小孩子貪嘴，喫兩口過過癮，過了新鮮勁兒就不吃了，然後抱了大春兒過去喫，還對我說大春兒現在是我兒子了，讓他多喫點長得白白胖胖的，他叔看着也高興。大哥兒張嘴就說他也要多喫，讓我給你爸爸說多買幾袋，一袋一袋送，大春兒老搶他的，他喫不飽。然後大哥兒就對你大伯孃說大春兒又搶他奶粉，問你大伯孃說大春兒都不是他弟了，憑什麼還在他家搶他東西。然後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奶粉袋子就被大哥兒和大春兒扯破，奶粉散落一地。我看不下去，就抱了你回家。”
“雖說你大伯孃沒攔住我抱你回家，但咱娘倆回家後的日子過得很不痛快。一堆人輪番上陣，又是嚇唬又是威逼，說來說去都是你和大春兒必須得換。我咬死就是不換。然後又是你那個舅爺出來說咱家剛蓋了房，說他聽你奶奶說的我和你爸爸剩下的錢還不夠交罰款。讓我們扔了你，攢攢錢過一年半年的再生一個，那時候也不發愁交罰款了’。這話一出，接下來蜂擁而上的人、話，都不給嬰兒的你留活路了。一個字，就是扔。最後你爸爸結結巴巴的，美姐被你奶奶拽着哇哇哭說她要大春兒做弟弟她不要妹妹。我沒辦法了，我把菜刀亮出來，說誰敢換我閨女扔我閨女，我就跟誰拼命！”
“他託這個找那個，想着讓我登他家門。他說事過去那麼久了，問我怎麼還揪着不放，難不成他這個做長輩的死了，我當外甥媳婦的還不上門戴孝了？！哼，我就不去，死也不去。他死他的，不僅我不去，我生的閨女也不去！他們以爲他們笑嘻嘻的，以前的事就可以當沒發生過？我記一輩子！他們想拿我閨女上大學的錢做生意，我就偏不如他們意。我閨女就得上大學，還上的是好大學！”孟媽媽林秀氣咻咻說。
孟家舅爺去世那年，美姐和佳兒上高中在學校住，知道他去世已經是兩個月以後放寒假回家聽大春兒說的。孟媽媽林秀確實做到了不讓她生的閨女去。但在那舅爺去世以前，有一次過年孟金路就帶着佳兒跟着孟銀河去鄰鎮舅爺的家給他拜過年了。
佳兒很難受。她知道小時候孟奶奶有點不待見她，但和孟奶奶住了一段時間，小子們惹着孟奶奶了，孟奶奶也會罵會打，感覺也就那樣了。其他人，對佳兒，印象裏都挺好的。佳兒從不知道她的出生、上大學，她認爲對她不錯的親戚們，給媽媽林秀帶來那麼多痛苦記憶。
“大伯他們也真是的，想要女孩，他們自己生唄。還有我看別人家堅持要男孩的，生三胎、四胎的都有，爸爸媽媽你們接着生不行嗎？各家孩子各家管，做什麼想不開要換啊？”佳兒不解問。
孟媽媽林秀直直看着佳兒，說：“你真以爲你大伯他們想要女孩，真關心咱家的傳宗接代？你剛生下來，我給你爸爸說從養不起孩子的人家過繼個男孩過來。你奶奶、你大伯他們不同意啊！他們要的是讓他家大春兒繼承了咱們這個家，他們說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不要大春兒，他們就想方設法阻止你們上學。他們是藉着你爸的錢，還想把你們姐倆都踩進泥裏。你當他們希望你們考出去出人頭地？不過是沒踩下去，看你們姐倆過得好了，換了張臉皮蹭好處罷了。”
停頓好一會，孟媽媽林秀又氣咻咻說：“你現在大了，我還能和你說說，以前我都沒地說。你爸一聽我提話頭，他不和我吵，也不像你大伯對你大伯孃那樣動手，他是扭頭就往外走，不到睡覺時候不回來。你可能不知道，我現在可希望你爸動手呢。他敢動一下手，我不把房拆了不算完！我也恨，恨我自己只敢拿刀嚇唬人。當初我要真砍傷幾個，他們也就不敢三番四次借錢不還，不敢指着你姐說她就不應該上學，她就該把學退了去嫁人。”
很難接受。即便佳兒足夠大了，她也沒辦法理解親戚之間怎麼就能把臉皮撕破，撕破之後還又能笑眯眯然後碰上事接着撕。媽媽林秀沒說錯，和美姐比，佳兒見到的都是親戚們笑眯眯的一面，確實十分嬌氣。媽媽林秀要在佳兒小的時候和她說這些，估摸着佳兒得長成恨天恨地恨空氣的模樣。還和大伯孃劉文麗他們來往？佳兒不砌一堵牆徹底封死兩家來往的路都算便宜他們好吧。
唉，現在的現實是，孟家小一輩處的還不錯。佳兒在京時候，美姐、大雷、大哥兒、大春兒還有佳兒，還幾次約着去喫飯短途郊遊。每年春節回家，孟家叔伯們都會錯開日子，做一桌菜叫美姐、佳兒姐倆過去喫。就連這次回來，即便佳兒藉着腳傷說不方便動，那也是每一家都去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