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暑氣蒸騰的六月天,進入a市的轄區後空氣便有些轉涼,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打眼望去,整片天都是灰濛濛的。

    後座上,一路都安安靜靜的林覓睜開眼睛,擡手把車窗搖開一個小縫,帶着雨後溼意的微風便撲到臉上,清爽微涼,一改車內悶得人頭暈的氣息。

    副駕座的林母見狀,轉頭向正在開車的林父道:“把空調關了吧,a市才下過雨,別讓孩子着涼。”

    很快,人造冷風的氣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林覓把搭在腿上的外套拉到腦袋上,又進入了半休眠狀態。林父和林母低聲聊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清楚。

    再睜開眼時,已駛入了外婆家所住的月牙鎮,久經風吹雨淋的青石板路顛得她有些反胃,林覓調整了下姿勢,接着裝睡。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林母帶着笑意的聲音:“覓覓,別睡了,你看咱們到哪兒了?”

    林覓挪開外套,車子已緩緩停進外婆家的後院,林母撤下安全帶,轉頭看向林覓:“快醒醒神,外婆還等着你呢。”

    林覓懶懶地揉了揉眼睛,攏了下凌亂的髮絲,推門下車。

    外婆家的一切都還跟從前一樣,院子裏種滿了各類果蔬,長長的絲瓜藤盤在竹架子上,開出朵朵小黃花。

    臺階上那隻養得肥圓的橘貓衝着她“喵喵”叫了幾聲,它還記得她。

    往常時候,林覓還沒進外婆家的門就會在外面“外婆外婆”叫個不停,聲音清脆嘹亮,連着好幾家的鄰居都能聽到,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這戶人家那個活潑愛笑的外孫女回來了。

    此刻的林覓卻像塊木頭似的立在院子裏,嘴脣翕動,吐不出一個字來。

    外婆聽到院子裏的動靜,掀開簾子,看到了院子里正忙着搬東西的女兒女婿,還有一言不發的林覓。

    林母笑道:“媽,你耳朵還是那麼好使,半點動靜都瞞不過你。”

    簾後穿着圍裙的外公拿着勺子探出頭來,笑着說:“你媽這人,別的倒還有限,一聽說妞妞要來,耳朵早就飛出去了!”

    外婆也笑了,看向林覓:“妞妞,快來讓外婆看看,是不是他們兩口子讓咱們受委屈啦?怎麼瞧着瘦了不少。”雖是笑着說的,言語裏卻滿是心疼。

    林覓走到外婆跟前,笑着搖了搖頭。

    餐廳裏,圓桌上已擺滿了林覓愛喫的菜,外公又去廚房端出來一鍋燉的恰到火候的排骨玉米湯,菜就算齊了。

    一路上的顛簸使得林覓胃口全無,滿桌的可口飯菜竟提不起半點食慾,但好歹是外公外婆精心準備的,還是強撐着吃了幾口,之後就不再動筷了。

    外婆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也沒有多勉強什麼。

    林覓眼神示意林母,想出去透透氣,林母頗無奈地說:“去吧,別走遠了。”

    林覓點點頭,她哪裏會走遠,她不敢的。

    在院子裏溜達了一圈,最後坐在了小時候經常蕩的鞦韆上,這個鞦韆還是外公給她架的,外公和外婆只有媽媽一個孩子,媽媽也只有她,所以她生來便是外公外婆對媽媽的愛的延續。

    久無人坐的鞦韆連接處的鐵鏈已經生鏽,陳舊的木板發出“吱吱”的聲音,林覓閉上眼睛,輕輕晃悠着。

    鞦韆架就在餐廳的窗外,她無意間很輕鬆地聽到了屋內的談話。

    外婆隱忍着怒氣,低聲問:“你們怎麼當父母的?好好的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

    林父嘆了口氣,語氣很是愁悶:“都是我不好,一直忙着公司的事,沒能好好陪着覓覓,要不是那天覓覓班主任打電話,我都不知道她已經……”

    林母已紅了眼眶,“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覓覓變成這樣我們都有責任。要不是這次發現的早,我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都是你們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又沒空管她,孩子正是需要陪伴的時候,你們一個兩個都不在身邊,能不出事嗎?”外公點燃了煙,眉頭緊鎖。

    林覓睜開眼,湛藍的天空中一片雲都沒有,乾淨得像面鏡子。它看起來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那麼遙不可及。

    b市一高的那個夕陽染紅半邊天的傍晚,她以爲登上了天台就能離天空更近,結果還是夠不着。想來,要不是因爲那個兇巴巴的禿頭教務處主任,她現在早就在天上摘雲朵吃了。

    幹嘛救我……

    林覓現在想想,還是有點怨的。

    “已經看過醫生了,這段時間都在配合治療,也喫着藥呢。學校是不能再去了,醫生說換個環境對覓覓的情況會好些,具體什麼時候能康復,還得看她自己……”屋內又傳來林母溫柔沙啞的聲音。

    林覓從口袋裏拿出耳機戴上,鞦韆搖搖晃晃的,她看着那高高的、怎麼也摸不到的天……

    沒過多久,林母從屋內出來,笑吟吟地說:“覓覓,外婆早就給你收拾好房間了,你累不累呀?進來睡會兒好不好。”

    林覓很乖地點點頭,以前小時候來外婆家玩,她都是跟着外婆睡的,每天睡覺前都要躺在鋪着竹蓆的牀上數外婆的胳膊上有幾顆小紅痣。

    初中畢業的那個夏天,她在外婆家過了一個暑假,外婆給她收拾的房間向陽,每天早上她都會被陽光照醒,然後隨便喫點東西就爬回牀上蒙着被子睡回籠覺,那隻叫“年年”的橘貓會爬上她的陽臺曬太陽,外婆看到了會笑着對外公說家裏兩隻小懶貓。

    她現在還住那個房間,一切陳設都沒怎麼變,牀上的被褥換成了嫩嫩的草青色,還多了只笑得燦爛的太陽花毛絨玩偶。

    林覓慘淡地笑笑,從行李箱裏找出一條純棉的碎花裙子換上,扯下頭上的皮筋,散落一頭烏髮,沉沉睡去。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一路上的疲勞消去,林覓動動肩膀,打了個哈欠,走出房間。

    爸爸和外公不在家,應該是去了鎮上採購東西。透過竹簾,可以看到媽媽和外婆正在後院裏摘新鮮蔬菜,林覓百無聊賴,套了個外套出門。

    她對月牙鎮並不陌生,小鎮坐落在月牙山裏,雖然不如市區繁華便利,但山清水秀,民風淳樸,近幾年乘着旅遊業建設的東風發展的還不錯,不過地勢偏遠,只能算是一個很小衆的寶藏景點。

    林覓沿着頂寬闊的青石街往前走,一路上往哪邊走,拐幾個彎,她都瞭如指掌。

    直到走近那條蜿蜒澄澈的小溪才停下腳步,溪水清澈見底,水面下是五顏六色的鵝卵石,水面上倒影出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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