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把這事當笑話說給女兒聽,顧錦榮嚇了一跳,“爹不會真打了他們吧?”

    她自然不願意事情鬧大,說出去只是一羣毛孩子,又不是平叛剿匪,若真個濫用武力,倒成了勝之不武。且一旦這不得民心的消息傳出,只怕顧震霆的官聲也會受到影響,還是被自己所連累,顧錦榮想想不由得十分自責。

    薛氏笑道:“你爹豈會同那些人認真?不過略施小計罷了。”

    當下聲情並茂將那羣混小子怎麼在營地受罰的苦況娓娓道來,顧錦榮聽得津津有味,就該這樣纔好,打着強健身心的名義,再餓上幾頓,保準什麼毛病都消了。

    薛氏莞爾,“如今哪家的孩子任性哭鬧,他爹孃只管擡出顧大將軍的頭銜,馬上就比兔子還乖。”

    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外於是。

    顧錦榮見薛氏眉目間隱有些傷感之意,猜想她是因沒爲顧家添丁而難受——以前是沒機會,剛成婚就走了,如今好容易回來,薛氏卻已非適合生育之齡。

    顧錦榮當然也願意薛氏再養個,她到底是換了芯子的,也未必能陪伴薛氏終身,無論多個弟弟或者妹妹,對薛氏都是重依靠。

    遂婉轉勸道:“您彆着急,機緣到了總會有的。”

    其實蕭玉璋若不來添亂,薛氏這會子便沒什麼爲難了,可自從聽了蕭玉璋那番話,反倒怔忪難安,不知道怎麼辦爲好。

    顧錦榮受限於這具身體的年紀,也不能給母親提供切實有效的建議,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顧震霆整肅之後,村裏風氣爲之一振,家長們對於這番小懲大誡還是喜聞樂見的,唯獨李家做出了一個意外的決定。

    許是因那日丟臉太過(不是人人都和他一般尿了褲子),加之得罪了顧王兩家,也怕兒子在私塾裏被排擠欺負,李端的父母竟決定舉家遷走。

    臨行前,李端特意來向顧錦榮辭別,名爲道歉,實則有些憤憤,“多虧你的好父親,我爹孃連村子都住不下去了。”

    他換了條新褲子,那處的污漬亦消失不見,不過仍下意識並緊兩腿,有點恥辱的意味。

    然而這恥辱全是他自己帶來的。

    顧錦榮甚至懶得給對面表情,“那是你爹孃做賊心虛,別人怎麼不怕呢?”

    還不是因爲他自願做了打手,若非顧震霆來得及時,顧錦榮臉上只怕得結結實實挨一拳頭了,她又是個姑娘家,傷了臉還怎麼嫁人?

    李端無言以對,“是王奔強迫我的。”

    顧錦榮嗤道:“他讓你舐癰吮痔你也會照做嗎?李端,你也不是剛開蒙了,讀了這些年的書,莫非連是非黑白都分不清?那我真爲你的前途擔憂。”

    就算去考舉人,只怕也是個名落孫山的下場。

    李端不意她這般牙尖嘴利,倒被擠兌得無話可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便腳步鏗鏘地離開。

    顧錦榮纔不在意呢,她知道這人是什麼意思,無非是將李家的糟糕處境歸結到她頭上,好叫她產生負罪感,這樣子也算間接報仇。

    無奈顧錦榮是絕不會被道德綁架的那種人,只聽自己愛聽的話,做自己愛做的事,至於旁人怎麼想,與她有何關係?反正礙不着她舒服。

    到廚房偷嚐了兩塊鮮香可口的凍魚羹,細細擦完了嘴,顧錦榮便優哉遊哉地出門了。

    顧震霆正在爲王七郎那間草屋鋪設油氈,整個地推倒重建當然來不及,也太費工夫,於是顧震霆便想了個巧宗兒,從營地取來幾塊油布——原本是給馬棚擋雨用的——平整地鋪在屋頂上,再用磚石瓦楞等等加以密實,如此不但堅固,哪怕颳風下雨也不怕了。

    最外頭也加了層清漆,遠遠望去氣象一新,混不似從前粗糙簡陋。

    顧錦榮見之心喜,愈發甜嘴蜜舌,“爹爹”“爹爹”喚個不停,叫顧震霆聽着別提有多舒服了。

    顧湘湘亦有縫就鑽來湊熱鬧,但這回並非看少年的絕世容光,反而悄悄把顧錦榮拉到一旁道:“我把他讓給你,你把顧伯伯讓給我娘好不好?”

    顧錦榮失笑,這話必是蕭玉璋教她說的,但也不排除顧湘湘愛母情切的可能,只是,憑什麼呢?

    顧湘湘委屈地眨巴眼,急道:“你是沒見到我娘模樣,她如今不思飲食,一頓飯喫幾粒米我都能數清楚……沒有顧伯伯她會活不下去的。”

    這個顧錦榮倒是相信,人一旦物質滿足了,就容易想東想西,蕭玉璋顯然缺乏重心,叫她以爲愛情是人生的全部——她若是餓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保準沒閒情想這些。

    顧錦榮倒是很樂意跟她交換一下痛苦,她也想坐擁大把財富卻痛失所愛,不過她大概沒閒工夫傷春悲秋,光是躺牀上數銀票就足夠充實愜意了。

    顧湘湘見她不但沒被感動,眉眼裏反而流露出喜悅的光輝,就覺得這位姐姐真是鐵石心腸,氣得扭頭就走了。

    顧錦榮差點伸出爾康手,別走啊,這時候不該繼續威逼利誘嗎?條件都還沒談攏呢。

    顧湘湘若果真願意拿全部身家來交換,顧錦榮沒準還真答應了。

    啊,她真是個罪惡的孩子。

    顧錦榮審視着自己的良心,小小地譴責一番後,方纔變得平心靜氣。

    想什麼呢,蕭玉璋怎可能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她跟薛氏當然也用不着做抉擇。

    說起來這段時日倒是不見蕭玉璋傳楊氏去說話,她那位到處鑽營的舅母怎麼忽然消停起來?怕是有古怪。

    顧錦榮出神間,眼前忽然伸過來一隻肥嘟嘟的手,手裏還端着杯甘甜清冽的飲料,“顧姑娘,這是我自家泡的梅子茶,你嚐嚐。”

    卻是王奔那個小胖子——只年紀小,個頭卻不小。

    不過他到顧錦榮跟前時卻有意弓腰駝背,想是生怕僭越了她似的。

    顧錦榮懶得記仇,但還是含笑婉拒他好意,“多謝,我現在不渴。”

    兩人這廂說着話,另一邊幫忙和泥糊牆的少年似有不悅,亦端着杯盞過來,“錦榮,外頭太陽毒罷?不如到屋裏歇歇。”

    這回倒是叫得順口,還頗有敵意地瞪了王奔一眼。

    王奔沒生氣,今兒他是特爲到顧錦榮面前表現的,自然不能失了風度。

    不過當看到顧錦榮仰脖將那碗啥都沒加的白水一飲而盡時,王奔着實有點惱火,“顧姑娘,你怎麼肯喝他的?”

    “可能我現在剛好渴了?”顧錦榮倒不是看人下菜碟,她是很樂意喝那杯梅子湯的——假如王奔的手指甲沒伸進湯裏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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