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榮估計時候差不多了——薛氏慣常這個時辰開飯,她若不踩着點回去,只怕顧湘湘那小丫頭就得把最甜最嫩的菜心都給摘走了。

    顧錦榮可不敢擔保今天沒她來蹭飯,便叫上顧震霆,“爹,您餓了不曾?”

    顧震霆倒是挨慣了饑荒的,以前打埋伏戰三五日水米不進也是常事,可見顧錦榮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看着,只得無奈道:“行,咱們先回去。”

    還剩得一點,下午再花上兩三刻鐘應該夠了。

    少年機敏地道:“顧伯伯,待會我自己處理就行了。”

    顧震霆知他悟性驚人,適才雖是新手,然跟在自己旁邊和泥遞灰絲毫不亂——是個要強的孩子,難怪錦榮獨獨對他好些。

    顧震霆也不勉強,“行,那你看着點,若有不懂的,只管來問我。”

    少年點頭。

    顧錦榮本來想趁機邀他同去,但轉念一想,薛氏未必願意看見,儘管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可到底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薛氏有所提防也難免。

    便道:“那你自己小心,待會兒我讓韓牛兒把飯盒帶給你。”

    少年臉上紅紅的,爲這短暫的交談而快樂,而在顧錦榮轉身要走時,他又低低說道:“王奔不是個好東西,你不要嫁他。”

    顧錦榮只當他公報私仇,很快答道:“當然,我沒那麼傻。”

    王家錢再多有什麼用啊?也花不到她身上,兩口子都是摳搜慳吝出了名的,做他們家的兒媳婦,徒有名頭好聽,卻無半點實惠。

    蕭玉璋倒是出手大方,顧湘湘若是男子,錦榮會很樂意嫁她,正好親上做親麼,也省得蕭玉璋死纏爛打的。

    少年:……總覺得她曲解了自己意思。

    但是這樣隱晦的告白,來一次便夠了,第二次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少年只能默默地目送她遠去。

    顧錦榮見顧震霆左手提着揹簍,右手匡着那架木梯,便要爲其分憂。

    顧震霆笑道:“省點力氣罷,你以爲你跟你爹一樣是鐵打的?”

    “您少瞧不起人,”顧錦榮撇撇嘴,強自將竹篾編的揹簍奪過去,裏頭剷刀刮板壓得沉甸甸的,還有兩塊分量十足的紅磚。

    顧錦榮載着它雖然喫力,但也勉強應付得來,只是膝蓋發硬,怎麼也打不了彎了。

    顧震霆瞧在眼中,自然更加驚異,可想到這力氣是怎麼鍛鍊來的,不由一陣心軟。

    到了家門前的空地,顧錦榮氣喘吁吁將竹簍放下,目光一轉,卻發現眼前直挺挺跪着個人,還被三五兵丁押着。

    薛氏則目似火燒,鬢髮未亂,氣得臉都青了。

    這是怎麼回事?

    顧震霆大步上前,守衛急忙稟報,卻原來方纔薛氏在屋內燒飯,聽見有人叩門,原以爲父女倆回來了,哪知推開一瞧,卻是這遍體肉腥的莽漢,不管不顧就要往薛氏身上撲,虧得他們聽見響動趕來阻止,這會子已將人扣下了。

    旁人不識,顧錦榮卻認得,不正是鄰村胡屠戶?

    先前貪圖薛氏美色,以爲她寡婦好欺,便請楊氏做媒,從中說項,可如今人家的丈夫都回來了,他怎麼還賴着不走,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顧震霆看了看薛氏,薛氏嘴脣顫抖,正要說話,楊氏忽然尖嘯着衝來,衝着胡屠戶又捶又打,“你這鈍皮老臉的無賴!我妹妹都跟你斷乾淨了,你怎麼還有臉來?”

    顧錦榮皺起眉頭,“舅母你把話說清楚,什麼斷不斷的,從未有過的事,從何斷起?”

    雖然楊氏表現得情真意切,顧錦榮總覺得裏頭異樣——她怎來得這麼及時?簡直像串通好的一般。

    薛氏亦回過味來,冷道:“嫂子,當初是你一意孤行要保媒拉縴,我可從沒答應這話。”

    顧震霆方纔知曉怎麼回事,眉目有些酸意,但轉念一想,自己生死未知,她要尋個依傍也是常理,何況人都回來了,再揪着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顯得小氣。

    遂沉聲吩咐兵士,“把他帶走吧。”

    胡屠戶掙扎得分外厲害,乜斜着一雙醉眼,“薛倩娘!你好狠的心,以前枕邊那些話都忘了?說你寡婦失業,家裏沒個男人總是不成氣候,要我有餘力多幫你些,我還沒嫌你忘恩負義,你倒好,竟想翻臉不認人,咱們走着瞧!”

    楊氏適時地發出一聲驚呼,拿手帕捂着嘴,再去看對面臉色——可惜不如她預期中精彩。

    顧震霆只冷着臉,“還不快拖下去?”

    聽那人嘴裏不管不顧地謾罵,薛氏臉上的蒼白反倒消退了些,她驀然生出股孤勇來,今日之事不管誰人安排,目的都爲壞她名節,縱使震霆表面不介意,可誰知他心頭有沒有疙瘩?自己若不解釋清楚,日後終是隱患。

    於是反倒站直了,堂堂正正道:“你雖說你我有私,可除了鎮上買肉,你我從未私下見過,哪來的枕畔耳語?”

    胡屠戶言之鑿鑿,“去年夜裏,不是你主動讓我登門的,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楊氏張着嘴不敢喘氣,“竟有這種事,連我都給瞞過去了?”

    上下打量着小姑子面龐,一副人不可貌相的架勢。

    顧錦榮瞧着實在討厭,冷不防走過去,拿晾衣服的大鐵夾用力夾了她一下,楊氏痛聲驚呼,“你做什麼?”

    “對不起,我是不小心的。”顧錦榮滿面無辜。

    楊氏只覺皮肉都削掉了一大塊,待要罵她,又怕錯過眼前這場好戲,少不得強忍着。

    薛氏這會子卻漸漸鎮定下來,“可笑,你也知道我帶着女兒獨居,怎麼還敢請人來?”

    胡屠戶精神抖擻,“當然是在夜裏,那小姑娘都睡下了,不然,豈非打斷你我的好事?”

    兵丁們見他愈說愈不堪,早左右開掄大耳刮子扇過去,不一會兒便鼻青臉腫起來,嘴角流出鮮血。

    薛氏一時語塞,實在胡屠戶這一出既粗糙又毒辣,村裏人向來睡得早,他非說他是漏夜前來,誰又能指認他沒來過?

    三人成虎,往往女人家的清譽便毀在幾句謠言上了。

    顧錦榮想了想,好奇地探頭道:“去年夜裏什麼時候?我看我記不記得?”

    胡屠戶暗暗欣喜,小孩子的印象是最模糊的,沒準自己還能變相多個證人,便道:“是在七月。”

    顧錦榮笑道:“七月正是農忙的時候,家家忙着收割菽麥,你從鄰村穿牆繞壁過來,居然沒一人瞧見?你以爲你是神仙麼?”

    村裏習俗,秋收時節夜不閉戶,還有不少人家乾脆就在屋外打地鋪照看曬場的,不可能不有所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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