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見父女二人嘀嘀咕咕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都大敵當前了,怎麼還討論些有的沒的?

    顧錦榮便把商定的計劃跟孃親說了,雖然薛氏並非其中最關鍵的一環,不過保證每個人都入戲是必要的。

    薛氏望着她閃閃發亮的眼睛,覺得女兒膽子真大,她爹竟也不攔着?

    顧震霆朝她露出一個無奈又抱歉的笑。

    薛氏也沒法了,女兒從小鬼點子就多,又愛想些稀奇古怪的花招,旁人還真說服不了她。往好處想,若真能辦成,倒也是功德一件。

    薛氏只遲疑着怕演不好。

    顧錦榮笑道:“您不用多說話,安安穩穩坐着就成了,其餘地讓爹來。”

    至於角落裏滿頭霧水的顧湘湘麼……顧錦榮上前一步,囑咐道:“待會兒無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你都不許做聲,否則,我立馬把你從車上扔下去。”

    顧湘湘雞啄米地點頭,自打說了那番醉話,她自覺把顧錦榮得罪狠了,生怕她記仇,哪裏還敢違背對方意願?

    何況兩人身量雖差不多,顧錦榮的力氣約等於兩個她,真動起蠻來,自己絕不是對手。

    顧湘湘決定做個乖孩子。

    外頭攔路的劫匪眼看裏頭不吭聲,不耐煩地用劍尖挑起簾布,“識趣的,快將銀錢放下,免受皮肉之苦!”

    顧震霆抹了把臉,額上流出許多逼真的汗珠,“諸位英雄行行好,在下身無長物,實在沒什麼可孝敬的。”

    衆人見他面貌雖然草莽,身上的衣着卻不錯,質料也很精細,哪裏肯信他窮,劈手就將他懷裏的藍布包袱奪過去。

    然而打開一瞧,卻只有寥寥幾樣瓷器與一包茶葉,也都不是很名貴的東西,當即眉立,“說,金銀細軟都藏哪兒了?”

    顧震霆苦着臉道:“好漢!我就是個白拉車的,哪來家財萬貫,您就行個方便,讓我過去罷。”

    他並非天生威武,亦是苦出身,擺出這窮酸情狀,倒也似模似樣。

    黑臉漢子把包袱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值錢物事,不由得大感泄氣——他哪曉得薛氏早就將銀票藏好,一股腦縫進中衣的襯裏了。

    另一旁的紅臉漢子則精明許多,打量眼前道:“你瞧這家人穿的衣裳都不錯,若真是窮到沒飯喫的,哪裏有閒錢在裝扮上費心?我看一定有鬼。那婦人年紀雖長了些,卻皮光肉滑,不失美麗,鄉里漢子哪討得了這般老婆?”

    顧錦榮生怕他倆將主意打到薛氏頭上,趕緊引開話題,扯了扯顧震霆衣袖,“爹,我看咱們還是回去吧,王家再怎麼不好,也比這夥人好相與些。”

    紅臉漢子訝道:“你們是王家的?”

    隨即自顧自地搖頭,“王員外據說生得癡肥,可沒這般魁梧。”

    顧震霆正要引他們入甕,便搖搖頭道:“我是他家的馬伕。”

    “馬伕怎穿起主家的衣裳?還這樣鬼鬼祟祟?”紅臉漢子失笑,隨即恍然大悟,“你們是私奔出來的?”

    那婦人安靜而美麗,的確很像一房如夫人,據說王老爺府上便有好幾房姬妾,年長而失寵的,難免耐不住寂寞,何況這馬伕長得並不算差。

    紅臉漢子咧着嘴,興奮地道:“鐵柱,今兒咱們可撞大運了!”

    那王家可是頭大肥羊,若能以此爲人質敲上一筆,往後不就喫香喝辣美呆了?

    黑臉漢子猶豫,“大哥,萬一他們不來贖呢?”

    一個如夫人,未必能有多大分量。

    “你傻呀!”紅臉漢子嗤道,目光在兩個孩子身上轉來轉去,“老的不夠,還有少的呢。”

    虎毒不食子,王員外再怎麼慳吝,也不能放任骨血流落在外。

    就不知哪個是親生的——兩人長得可不太像。

    顧錦榮忙往親爹身邊靠了靠,表示她可算不上高貴。

    的確,王員外哪生得這樣玉雪可愛的姑娘,想來是個奸生子兒,倒是另一旁的小妞兒肌膚黑黑,一副半癡不呆的模樣,想必是王員外的種沒差了。

    紅臉漢子轉頭就讓將目標五花大綁起來。

    被捆成糉子的顧湘湘此時才明白顧錦榮的意思,敢情打着讓自己當替罪羊的主意。

    好氣哦。

    顧震霆一家如願跟着綁匪上了車,他雖不算主要人質,然綁匪們怕放他回去會通風報信,寧願多費點口糧。

    至於顧錦榮,念在她年紀還小,衆人倒不怕她折騰出些花樣,留兩個女孩兒在一塊彼此安慰,省得“肉票”太過緊張,自個兒咬舌自盡了。

    等小黑屋裏沒了人,顧錦榮方悄悄問道:“你還好吧?”

    顧湘湘鼻孔望天,傲嬌地不肯理她。

    顧錦榮可不是會耐心哄人的性子,立刻說道:“行,那我自己出去,你好好待着罷。”

    顧湘湘忙拉着她衣袖,委屈地耷拉着眉眼,“你別不管我呀!”

    顧錦榮暗自好笑,用力一掙將麻繩崩開,再去解顧湘湘腰上的。幸好她們都是身量未足的女孩子,那些人綁得也不十分嚴密。

    重獲自由後,顧錦榮正要帶她離開,目光一轉,落到道旁堆成小山高的柴禾上,她抿脣一笑,“你會放火嗎?”

    顧湘湘立刻興奮地點頭,以前她在草原上就時常玩“刮野火”,秋日百草枯黃,隨便扔一個火摺子在草叢裏,立刻騰起燎原之勢,只因怕傷着牛羊,侍人們從來不許她多玩。

    這會子顧錦榮卻讓她盡興玩個夠,顧湘湘幾乎要升起知己之感了。

    黃風寨的土匪們正在前院猜酒划拳,一個個灌得醉醺醺的,爲即將到來的大生意而慶賀,說不定幹完這票就能金盆洗手呢,回去擁着嬌妻美妾,誰願意做這刀頭舔血的勾當?

    不知道哪個眼尖的最先發現,“火!火!着火了!”

    大當家照他腦門拍了一掌,“糊塗東西,要說走水!”

    隨即才一激靈反應過來,這會兒可不是計較吉不吉利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啊!

    衆人亂糟糟出了院門,只見山頭已冒起滾滾黑煙,這出地勢陡峭險峻,是個天然的關隘,外頭人輕易攻不進來,可也意味着他們很難迅速撤離。

    莫非今兒都得葬身此處?天要亡我!

    一片鬼哭狼嚎中,顧震霆身着漆黑甲冑,於火光明滅處威風凜凜的現身,“我乃撫遠大將軍前來勸降,爾等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煙塵遮蔽了視線,也瞧不見他帶了多少人手,隱約只覺得動靜不小。

    何況用不着他多說話,土匪們早就嚇得膝蓋都軟了,這人不是剛綁上山的馬伕麼,怎麼搖身一變竟成了大將軍,那身盔甲哪兒來的?莫不是神仙下凡來度化世人罷?

    須知愈是心術不正的,愈是對神佛存在敬畏,唯恐來世會遭報應,這會子正值神昏氣喪,可巧有人來招安,還不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黑臉漢子第一個跪了下去,以他爲首,其餘人等也都紛紛繳械投降。

    至於大當家的,眼看信衆飛快倒戈,腦袋一歪,竟氣得當場暈了過去。

    不費吹牛之力,黃風寨頃刻土崩瓦解。

    等一行人稀裏糊塗來到清河縣府衙時,才恍然驚覺,不對呀,那顧將軍若是武力充足,哪裏還用得着衙門協助,這人根本就沒有兵!

    然而此時反悔也晚了,知縣已然接到指令,指揮衙役們如狼似虎地將人捆了進去,雖說是招安,也得先審問過罪名再說,至於之後如何處置,還得看他們的表現。

    土匪們深感自己被耍了,奈何沒有武器在手,只能乖乖聽候發落,話說這衙門裏的酒水還真不錯呢,比寨裏自釀的強,下酒菜也很有嚼頭,回頭一定得問問怎麼做的。

    知縣不費一兵一卒便剷除了大麻煩,自是對顧震霆感恩戴德,回頭他的功勞簿上又能多添一筆了——當然,不會漏掉顧將軍名號的。

    顧震霆笑道:“你不必謝我,倒該謝謝我女兒,原是她想的妙法子。”

    “令千金竟有這般急智?當真虎父無犬女。”知縣誇讚道,“不知能否讓卑職一見?”

    顧錦榮只得又換了身衣裳,打扮得跟個小仙童似的出來。她才洗過臉,腮上還殘留着水跡,卻如荷花帶露一般,愈發叫人愛不釋手。

    知縣心念一動,訕訕道:“不知令千金芳齡幾何?”

    似乎頗有求親之意——最好是爲他自己的兒子,不然老牛喫嫩草也太奇怪了。顧錦榮望着他頜下的髭鬚心想。

    當然無論哪一種,顧震霆都不會答應,依舊以年歲爲由婉拒了。

    顧錦榮心想,她娘怎麼會擔心她嫁不出去呢?明明走俏得很嘛。

    彼時顧湘湘正在用剪刀修建髮尾的殘餘——那會子因貪於玩耍,不慎燒焦了一綹——她得意地道:“我知道你想嫁誰。”

    顧錦榮朝她滴溜溜飛了個白眼,她就嚇得不敢造次了:嚶嚶嚶,人家好害怕。

    顧錦榮對她無語了,要不要撒嬌這麼熟練,話說有這股勁倒是衝着旁人使呀,她倆還沒交心到這份上吧?

    眼看顧湘湘笨手笨腳的模樣,幾乎要把頭髮上一圈都剪成狗啃的了,顧錦榮終是嘆了口氣,“過來,我幫你修修。”

    顧湘湘安分地靠到她懷裏來,軟軟喚道:“姐姐。”

    顧錦榮唔了聲,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在想,小可憐此時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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