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震霆回來,薛氏便跟他說了皇太后請女兒入宮當伴讀之事。

    顧震霆面上倒是淡然,“憑錦榮的聰慧,必能在宮中應付裕如,你就無須太過擔心了。”

    薛氏所思所想,亦是他所思所想,既入了京城,兩口子早就盤算着給錦榮找一個德才兼備的老師,只是錦榮的年歲都這樣大了,若跟同齡的在一起,恐怕跟不上進度;若是與剛開蒙的孩童混跡一處,又恐遭人恥笑,錦榮自個兒心裏也不好受。

    可巧現有個境遇與她差不多的三皇子,雖身份有別,可蕭逸畢竟是窮苦地裏長大的,身上沒有貴族子弟的驕驕之氣,兩人在一塊兒,不但對學習大有裨益,相處也融洽得多。

    薛氏聽到這裏方纔釋懷,她對丈夫的眼光自是信任有加,只是那三皇子作甚演這樣一出把戲?他學問再怎麼粗淺,也遠不到目不識丁的程度。

    顧震霆沉吟道:“三殿下……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你我無須理會,凡有人問起,也只做一問搖頭三不知便是了。”

    蕭逸這個孩子顧震霆雖統共只見了數面,然而爲人處世上頗覺得是個可造之材,善隱忍,又知恩,瞧他怎麼對王家那羣子弟的,又是怎麼待錦榮的,顧震霆覺着,此子日後沒準能成大器。

    更有一重心思他沒對薛氏吐露,若三皇子日後當真登上大寶,對顧家更是好事一樁。當今太子他知之甚深,雖六行悉備溫文爾雅,在百官中有口皆碑,骨子裏卻是個極爲剛愎自用的人,顧震霆因爲發放軍餉的事與這位東宮儲君打過一回交道,印象並不怎麼好。

    且自從史國舅登臨丞相尊位以來,便一味提拔文臣,打壓武將,若是他的外甥即位,將來重文抑武之風可想而知,長久下去,恐非大周朝之福。

    薛氏聽得懵懵懂懂,“那封信,想必是你向陛下寄的罷?”

    她就說怎麼忽然有人覺得王七郎那孩子面貌異常,自然只有曾面聖過的顧震霆,換做其他人是萬萬認不出的。

    顧震霆但笑不語,哪知顧錦榮湊巧路過,立刻闖了進去,瞪着眼道:“爹,原來是你通風報信!你怎麼不跟我說呢?”

    什麼通風報信,說得他跟奸細一樣。顧震霆扶額,“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顧錦榮可覺得太冤了,天知道她那時候擔了多少心,生怕小可憐回到本家之後會喫不飽穿不暖,日子過得連村裏都不如,若早知他掉進福窩窩了,她還用得着耿耿難寐麼?

    “你爲什麼這樣牽掛?”薛氏敏銳地看向女兒,務必要將那點早戀的萌芽扼殺在搖籃裏。

    顧錦榮不自覺地就有點心虛,扭過頭道:“我是想着,讓他跟咱們一塊兒走多好,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薛氏輕哼一聲,對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並不十分相信。

    顧震霆則摩弄着女兒頭頂,輕聲道:“他是皇子,你爹卻是個武將,你當真覺得這樣能保護他麼?”

    顧錦榮心頭一緊,是呀,小可憐這趟回來本就引人注目,不知宮裏多少人眼紅滴血,若知道他跟皇帝倚重的朝臣攪和在一起,對他的處境無疑是雪上加霜。

    適當保持距離,纔是最好的自衛之道。

    顧錦榮猶豫着,“那,我也得遠着他麼?”

    小姑娘的心肝澄澈如同冰雪,叫人一眼瞧透她的想法。

    顧震霆柔聲道:“那倒無妨,你們不過是孩子,官場上的紛爭還遷延不到你身上。”

    如果可以,他也和薛氏抱着一樣的願望,希望錦榮一輩子無病無災、平靜安穩的度過餘生。但,人世間的緣分往往是說不準的,顧震霆更知道抽刀斷水水更流的道理。

    他只能順其自然。

    憑空多了份能領俸祿的工作,顧錦榮在陳家的日子倒是更有底氣了,看那些文質彬彬的姑娘們時也不再自慚形穢——雖然她不會繡花,不會作詩,不過她能賺錢呢。

    趁還有兩三天摸魚的工夫,顧錦榮決定好好放縱一下自己。

    最後一茬的薺菜和菊苣菜都挖完了,顧錦榮又帶着陳丹姝去摘馬蘭頭、紫蘇葉和香椿芽,還從花圃裏刨蚯蚓穿在吊杆上釣河魚河蝦——真叫她釣上來一條三斤重的大鯉魚!

    兩個女孩子又蹦又跳,別提有多激動了。

    正頭疼是拿去油炸還是紅燒時,侯府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

    聽門衛來通報時,顧錦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再想不到顧湘湘會主動過來,難道又是奉了蕭玉璋的授意?

    及至從牆縫裏偷瞟幾眼,只見顧湘湘身後跟着兩個五大三粗的僕婦,卻不見她那公主孃的身影,顧錦榮方纔放心。

    陳丹姝是個好客的,見來人與自己年歲差不多,豈有不歡迎的道理?於是命家丁放行。

    顧湘湘大搖大擺,好似天子出巡,極盡挑刺之能事,“這便是宣武侯府邸?看着並不怎麼大,也就我家花園子的一半吧!”

    匆匆趕來鎮場子的陳丹青氣得臉都綠了,哪來這般惡客?

    及至聽下人訴說完這異族公主的身份,她才強忍了下去,勉力微笑道:“公主身份尊貴,我陳家哪裏高攀得起,莫說花園子了,只怕公主府的一座香爐都值百金之數呢。”

    本是諷刺蕭玉璋作風奢靡,無奈顧湘湘卻是聽不懂反話的,輕哼一聲道:“你知道就好。”

    真是夏蟲不可語冰,陳丹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雙目如電向顧錦榮使了個眼色,意思她招來的麻煩她自己解決。

    顧錦榮本不想理會,無奈顧湘湘跟陳家八竿子打不着,還真只能算她的客人。

    在別人家還是收斂些好,顧錦榮於是含笑道:“公主,您有何事麼?”

    顧湘湘翻了個白眼,態度實在倨傲,“我只是來看看你在陳家住得好不好,如今瞧來處處破爛,乾脆隨我到公主府去罷。”

    難道又是蕭玉璋的花招,想來個請君入甕?顧錦榮沉吟不決,半晌方疏離而客氣地道:“我爹與陳爺爺乃世交,自然更加意氣相投,公主這番好意便免了。”

    就算沒有芥蒂,去蕭玉璋一個獨身女子的地方也不像話,豈非叫人議論入幕之賓?

    顧湘湘委屈道:“我也沒請他們,你可以跟我來住嘛!”

    這回的確是她自己的意思,自打回到蕭玉璋身邊,不是陪母親聽戲,就是跟蕭玉璋請來的各色老師學習漢學,什麼琴藝、禮樂、射覆、投壺,都是她在北狄聞所未聞的,而且真的好難啊!

    要是顧錦榮肯來陪她作伴,就算學業依舊辛苦,好歹有人陪着說說話,鬆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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