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還真萬能，好像什麼都會做。
屋子裏的三個人看着她沉默着，宋璃掃了一眼，轉開目光什麼也沒說。
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討厭他們的眼神，極其討厭。
宋白露的討好，金宰赫的愧疚，金閔宇的好奇，彷彿總在提醒她，周圍發生的這些事。
“我去廚房幫忙。”宋璃擡腳走了進去。
本來說好她做飯，最後變成了她打下手。
不一會兒，滿滿一桌子菜就做好了，雖然不知道味道怎麼樣，可賣相是足夠了。
“小樸還真是能幹！”宋白露誇獎了一句，夾起一筷紅燒肉放進宋璃碗裏。
從前的她愛極了喫肥肉，每頓飯無肉不歡。
宋璃把肉夾出放到桌上，“太膩，早戒了。”
可能是言語間的苛責意味太濃重，桌上幾人動作都頓了一下。
宋璃心裏也後悔自己的動作，卻仍舊一意孤行。
哪怕心下已經想要道歉，也仍舊強忍着壓下內心的難受感。
宋白露明明也是受害者。
她躺着的時候，每天都期待她能起來，現在卻又陰陽怪氣，宋璃也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沉默了幾秒，宋白露笑了笑又夾起一筷素菜，“不愛喫肉就多喫菜。”
宋璃塞進嘴裏嚼的嘎吱嘎吱響，安靜的飯桌上，這聲音聽起來分外突兀。
宋白露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筷子一筷子的給她夾着飯菜，宋璃越喫越覺得難以下嚥。
樸鍾範時不時看她一眼，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情緒，不止他，整個飯桌上的人都感覺到了。
他們愈發的小心翼翼，怒氣終於到了臨界點，宋璃深吸了一口氣，把筷子啪的拍在了桌上。
“怎麼了？”
樸鍾範開口問了一句，頓時成了宋璃的出氣口。
“我想問問你們怎麼了？我宋璃是缺胳膊少腿，還是孤兒殘疾？啊～我確實是殘疾！”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助聽器，這不明的邪火與語氣間的嘲諷，都讓衆人愣住了。
又或者他們覺得虧欠她，都在讓着她。
“收起你們的眼神，虧欠的，愧疚的，同情的，好奇的，我都不需要！我從來沒變過，就是宋璃，我希望你們把我看成是我自己好嗎？”
幾人低下了頭表情難安，宋璃直視着他們的眼神不曾退卻。
她煩極了，宋白露是她的母親，生養她又照顧她十八年的母親，這八年來宋璃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她處處小心翼翼的遷就，讓宋璃幾乎忘了，她們是血濃於水的母女。
知道一個殘障人士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不是人們同情的眼神和善意的幫助，是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人，正常的普通人。
哪怕他很難像正常人一樣去做每一件事，可有時候別人的幫助真的很噁心。
彷彿在告訴他，“你不正常。”
又彷彿在和每一個人說，“看啊，我幫助了一個殘疾人，我多麼有愛心。”
宋璃抹了把淚低頭又繼續喫着飯，雖然氛圍打破了，可好不容易得來一次衆人喫飯的機會，她還是捨不得轉身就走。
人們都沒說話，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話，又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真的很傷人。
“我欠了你八年，也欠了你一輩子。”
宋白露突然開口，宋璃咀嚼的動作一頓，又夾起一筷子菜。
“你比我難受，可我就不難受嗎？我知道，你恨我，恨你就發泄出來。”
“我毀了你的音樂路，毀了你的人生，毀了你的家庭，可宋璃，我的所有東西也都毀了。”
宋白露語氣淡淡的陳述着，也是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宋璃的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
“我從小就是個孤兒，在孤兒院宋煜就是我唯一的家人，十歲那年孤兒院來了一對韓國夫婦要領養孩子，我搶走了他的家，也搶走了他的姓，哪怕後來……從頭到尾我都沒恨過他，也沒資格恨他。”
宋白露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不由的越說越多。
樸鍾範也沒想到，背後會有這麼多故事，一時間走也不是，聽也不是。
可看金閔宇的樣子，他似乎早就知情？
“89年，我懷孕了。”
89年，我懷孕了！
這幾個字震雷一樣響在宋璃耳中，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宋白露是什麼意思。
“我回去之後還是宋煜，他又給了我一個家。”
這句話說出口，愣住的不止是宋璃，還有樸鍾範。
雖然他對這些事情只是一知半解，卻仍舊能感覺到，宋璃心裏是如何的震驚。
原來她，不是宋煜的孩子！
“阿璃長得越來越像你媽媽了，你在爸爸眼裏是最美的小公主！以後一定能成爲大明星……”
“阿璃和你媽媽口味一點都不一樣啊！這麼愛喫肉小心變成大胖子！”
“阿璃的作文怎麼只寫爸爸不寫媽媽呢？是因爲媽媽做飯太難喫啊！”
埋藏在深處的記憶瞬間打開閘門，宋璃才發現，這回憶中的每一個片段，宋煜都圍繞着宋白露。
這個男人，竟愛她媽媽如此至深，甘心被另一個男人的孩子，喊做父親十八年。
宋璃心裏的一絲怨恨悄然化作虛無，可看着眼前兩人卻仍舊難以接受。
她難以接受怨恨了許多年，被她當成破壞家庭罪魁禍首的男人，變成了她的父親，也難以接受他們瞞了她整整二十六年。
如果不出事，他們還預備瞞她多久？
很顯然，金宰赫也沒想到宋白露會這麼突然的講出來，盯着宋璃想說些什麼，嘴脣動了幾下什麼也沒說出口。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現在容忍你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過是因爲你時日無多。”
“你知道他有一個和你幾乎一模一樣的妻子嗎？知道旁邊坐着的這個男生，是他們的兒子嗎？”
宋璃目光冰冷，看似冷靜實則大腦早已一片混亂，今天這頓飯註定沒辦法喫好。
樸鍾範拉了拉宋璃，卻被她一把甩開。
宋白露面色一片蒼白，腦海裏迴盪着時日無多幾個字。
“道歉。”金宰赫突然擡起了頭。
兩個字說的鏗鏘有力卻又不疾不徐，目光緊盯着宋璃，竟然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威壓。
看看吧，從未盡過一絲責任，甚至害她至此的間接性兇手，竟然擔起了父親的架子！
“從前到現在，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對，與你母親無關，她一直都是個好母親。”
金宰赫說的深情款款，在宋璃眼裏卻無比的虛僞。
此刻她的妻子，也許像從前的她一樣，孤人殘影的對着空蕩蕩的桌子形同嚼蠟。
“我不想看你們怎麼恩愛，要不是你們兩個都快死了，你們永遠不可能見面。”
宋璃彷彿在說惡意的詛咒般，不大的圓桌，剛好夠宋白露探手伸出一巴掌。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彷彿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宋璃側着頭面無表情，鼻血卻隱隱有要流出來的趨勢。
家醜不可外揚，可今天她所有的醜態都被樸鍾範看了個夠。
金閔宇和樸鍾範兩人不知是嚇到了還是沒反應過來，坐在原處一動不敢動。
直到宋璃捱了打，樸鍾範才緩過神站起來，“你們情緒都有些失控了，閔宇，帶老師和宋阿姨離開。”
“不用了，我離開。”宋璃一把甩開樸鍾範打開門就跑，心裏難受的厲害卻一滴淚都沒流出來。
打開手機給禹元昊撥了幾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是啊！他現在正在開演唱會，離她幾千公里，中間隔着山，隔着海，隔着無數的人。
宋璃在路上跌跌撞撞的半跑半走，過了半晌臉已經被淚沾溼。
她哭的悽慘極了，遠比曾經去聽禹元昊演唱會更絕望。
這次，是真的被拋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