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指定的時間搭地鐵來到了離集會位置最近的站點，但離信息上的集會地點仍然有很長的一段距離需要步行。他越往城市的中心走，場景就越蕭瑟。
一路上冷冰冰的高樓大廈，佈滿灰塵的廣告牌，灌木侵蝕的人行道，還有偶爾可見的小動物都像一曲繁華時代的輓歌在靜靜地向那個文明燦爛的時代告別。
一開始，何正平還有些擔心。在這荒無人煙的寬闊大道上，他向着荒漠中心走去可能會引起懷疑。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疑慮，因爲佈滿塵埃的公路上幾乎看不到一條車轍。這意味着，至少這片區域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他放心大膽地在路邊上走着，一路上除了鳥羣飛過的聲音，陪伴他的就只有踩過枯葉發出的“沙沙”聲。好幾個瞬間，他都有種這個世界只剩下他的錯覺。不過隨着目的地的靠近，他發現在附近已經不止自己一個人了。
他剛開始還有點緊張，用餘光偷偷地瞄了他們。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些人的裝束都和自己差不多。蓋着衣服上的兜帽，戴着口罩。
儘管他們前往的都是同一個方向，但這些人都很有默契地相互之間保持着一二十米的距離。大家相互之間不打招呼，也不靠近。就這樣聽着互相的腳步聲，各顧各的地向着同一個方向走去。
何正平感覺雙腿有些發酸，額頭也滲出了點點汗珠。前方一個龐大的立交樞紐下，那些穿着和他相當的人正匯入一個地下入口。他拿出謄抄着地址的紙條，這也就是他要前往的目的地了。
他進入地下通道，經過長長的摺尺形階梯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這裏是山城最大的中央地鐵站，曾經通宵達旦且熱鬧非凡的中心樞紐。如今因爲商業中心的停擺，早就不見了昔日的榮光。
何正平對這裏並不熟悉，因爲他是危機時代以後才因爲工業生產被分配到這座城市的。來到地鐵車站，除了對寬敞的地下空間感到震撼。更令他驚訝的是，龐大的地鐵車站內現在已經是人頭攢動。
相比上次幼兒園聚會的幾十人規模，這次聚會的規模起碼大了十倍有餘，他埋頭沒入了人羣中。從人們的交談中，何正平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玩過那個名爲“卡尼期生存”的網頁遊戲。
但他們的遊戲進度並不一致，其中大多數的人還在海嘯、地震、冰期這樣的初級災難中摸索前行。也有少部分人已經玩到了離開大陸的二階段遊戲，但他們也只是在新大陸的邊緣苦苦的支撐。
忽然，身旁一個女人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
“我已經讓我的文明在新大陸上休眠了，而且我試過在不同的地方放置休眠倉。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大陸破碎了又重組，然後再破碎。休眠倉還是難逃被地質運動損壞的命運。即使部分休眠倉有幸保留下來了，別說重建文明，他們連重返地表都很困難。”
身旁的男人說道：
“你說的辦法，我早就試過了。同樣很難讓文明繼續延續下去，那持續的雨季好像根本就不會再回來了。”
何正平停駐了腳步，那兩個人也沒有在意。大家都不知道互相的身份和麪容，這樣反而更容易使大家融合到一起。
“那你找到其他辦法了嗎？”他小聲地問道。
男人搖搖頭：
“沒有，我只是在嘗試。我又重頭開始玩了，我想讓文明在演化過程中逐漸先適應沒有雨的環境，看這樣能不能在離開大陸以後得到繼續演化的機遇。”
“真不知道這個遊戲的目的是什麼。”何正平感嘆道。
女人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但通過一次次的毀滅和重新開始。我發自內心的感到文明的存在真是一個偉大而幸運的奇蹟。真正的文明演化過程中，根本不可能有遊戲裏重新開始的機會。一旦在試錯選擇中走進了死衚衕，等待文明的只有無情的毀滅和冰冷的遺忘。”
女人的話深深震撼了周圍包括何正平在內的人，他們都自發地圍攏了過來。
“也許這就是文明發展中的‘大過濾器’吧，只有能通過層層‘過濾’的文明才能在宇宙殘酷的秩序下生存下去，找到宇宙的意義。而我們，可能已經來到了一個‘大過濾器’的前方。”
周圍的人都沉默不語，而這個沉默好像以他們爲圓心開始在整個中央地鐵車站蔓延開來。
“各位親愛的工友們，很高興又和大家聚集到了一起。”車站的廣播裏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人羣立刻安靜了下來。
“正如各位所見，我們的力量正在壯大。我們身邊志同道合的同志正越來越多。不僅僅是在這裏，在山城的其他地方，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只要有勞動人民的地方我們的組織都與你們同在。之所以有這麼多工友願意加入我們，是因爲我們從始至終都在踐行我們的諾言。”
廣播裏的聲音暫停了一下，人羣自發地喊出了：
“激勵工作效率，保證公平權利！”
何正平雖然沒有跟着人羣喊出這句口號，但是從工會網頁每天的耳濡目染中，他也早已把這句話刻在了腦子裏。更何況，工會確實爲他提供了不少額外補給。
“現在，從地面的防禦設施到近地空間的星港，還有月球防禦基地。這一切的成就，都是由你們的雙手創造出來的，你們纔是行星防禦的絕對核心力量。工友們，你們付出辛勤的勞動，做出巨大犧牲。是爲了什麼？”
“當然是生存！”
“對！是生存，是勝利！”人羣裏有人高喊着。
“是的！我們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讓自己和家人能夠在幾年之後的末日大戰中生存下去！我們願意爲此付出自己的一切！
但是，如果有極小部分人，想利用我們的勞動成果爲他們自己提供庇護。在殘酷的末日大戰中，妄圖讓我們擋在他們前面，用我們的犧牲換取他們的生存。我們應該怎麼辦！”
人羣沸騰了，雖然被口罩遮住了臉龐。但僅從一雙雙血紅的眼睛中，就能感受到他們無盡的憤怒。一向心境平淡如水的何正平也被廣播裏的話語激起了陣陣漣漪。
“有跡象表明，這種事情正在我們身邊發生。當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希望各位工友能夠勇敢地站出來，維護自己的生存權力！”
人羣的氣氛被煽動得像慣着風的爐火一樣熱烈，如果現在廣播說某人就是那個所謂的敵人，那人羣將毫不留情地把他撕成碎片！
“但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依然是轉移軌道上的外星文明。我們在鬥爭的時候必須聽從指揮，不能破壞自己的勞動成果”
隨着演講的深入中央地鐵站的人羣對廣播裏的聲音幾乎是深信不疑，唯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