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草草地刷完了一塊黑板，斑駁的字符依然零零散散地留在上邊。他又走到了另一塊黑板前。當他擡手就要開始擦的時候，刷子卻停在了那個已經在黑板上呆了四年的五邊形圖案旁邊。
這四年來，周成多數的精力都是圍繞這個數學模型爲基礎，推導各種已知也未知的現象。但卻幾乎沒有取得什麼進展。除了對已知蟲洞模型符合得很好，其他方面幾乎都無法與已知宇宙規律符合起來。
他甚至依據五邊形數學模型推導出了宇宙是一個多達數千個維度的空間，這簡直堪稱荒謬。他開始懷疑這個模型本身的正確性，因爲除了五邊形模型。劉超文之前的所有理論，幾乎都可以完美地解釋已知科學體系下的宇宙現象和規律。
但他無法迴避的事實是，這個數學模型幾乎精準地解釋了蟲洞模型。而且，月球上那個造價無法估量的超級粒子加速器就是依據這個數學模型建立的。這在他看來，就好比明明手中握着的是一把萬能鑰匙，卻只能打開一把很小的鎖。
周成手中的黑板刷在那個因爲反覆填充，看起來已經線條很凌亂的五邊形上停留了許久，最終還是被他狠狠地擦去了。他長嘆了一口氣，轉身把黑板刷隨性地扔到了書桌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黑板刷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一本資料上。刷子上的粉末濺滿了資料的封面。
周成一個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拿起黑板刷。伸到一半，手還是停在半空。停了半刻，最終還是伸向了旁邊的煙盒。他拿出一支菸點上，走到了車庫門口。依然帶着寒意的涼風讓他裹緊了外套，看着漆黑夜空中的一輪殘月，他緩緩地吐出煙霧。
沈曼綾走到了桌前，挪開了黑板刷，拿起那本資料輕輕地抖掉了上邊的粉筆灰說道：
“老周，eda科學委員會沒有通過你的試驗申請，可能是有其他原因。你也不要太爲難自己了，或許你再完善一下方案，過一段時間再提交就可以通過了。”
周成怔怔地看着只剩一絲彎牙的月亮，抽着悶煙。此時的黑月可以看到月海北部有一串寶石般的光帶，那是廣寒宮月球城發出的亮光。但周成聚焦的並不是月球城，而是處於月面正中位置，此刻依然處於黑暗的中央環形山。
“如果方案裏，我設計的實驗得到了月球高能粒子加速器的驗證，那個該死的五邊形、還有蜀川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奇怪天氣背後的祕密，也許就揭開了。”周成憤憤地說道。
沈曼綾把已經抖掉了粉筆灰的方案放回了桌上：
“月球高能粒子加速器也纔剛剛建成，正在逐步提高實驗能級。或許很多實驗都在排隊，畢竟，這臺機器製造的能量密度已經接近創世能級了。”
周成徐徐搖頭：
“我通過eda科學委員會評估組的一個朋友瞭解過了。我追問了老半天，他才支支吾吾地告訴我。實驗方案本來已經通過評審了，是被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否決的。”
沈曼綾一驚：
“你是說否定你實驗方案的人是是超文？”
周成盯着那輪殘月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吸菸。
沈曼綾走到周成身邊，說道：
“你何不直接去找一找超文？你們畢竟師徒一場呀。”
周成滅掉了菸頭，口氣中帶着幾分自嘲：
沈曼綾又說道：
“你在理論物理學界怎麼說也算得上名滿天下，你的學生和同事也不少。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周成轉身把菸頭扔到了垃圾桶裏，長嘆了一聲：
“劉超文現在在物理界的地位就無需多言了，你要說他是神都沒人會反對。我只是個他們眼中的老頑固。現在劉超文一個人掌握着所有的科研設備，我能有什麼辦法。”
沈曼綾輕輕挽住周成的手臂，和他一起看着天上的黑月。夫妻二人就這樣保持了許久，忽然沈曼綾說道：
“劉超文他這樣阻止你驗證你的預測。這不正好說明了，你的預測就是正確的嗎？”
周成深深地看向妻子，臉上浮現出一絲驚喜然後又漸漸地褪去，他的聲音很消沉：
“那有什麼用，沒人會相信我的。我就像抱着一個裝滿寶石的破舊保險箱，卻被人沒收了打開箱子的鑰匙。
更何況，我自己都在懷疑，我現在做的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過不了多久，在天上除了太陽和月亮，最明亮的就是碎冰帶和孢子羣了。他們三年後就會到達地球表面，到時候我那堆公式，能有什麼用？”
沈曼綾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怒色，她鬆開了挽住周成的手，決絕地說道：
“老周，我們都是從事科學工作的。科學對人類進步和生存意義在任何時候都是決定性的。我們的工作就像往一個點着蠟燭的房間裏一點點地潑灑粉塵，誰都不知道哪一次潑出的粉塵會讓粉塵密度達到臨界，從而引起劇烈的爆炸。
但我知道的是，如果我們停下了手裏的工作。那麼爆炸就永遠不會發生。真正的末日還沒有到來，我們還有三年，或許更長的時間。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就輕言放棄呢？”
沈曼綾振聾發聵的話語讓周成面露慚色，但他的精神依然很低落：
“曼綾，對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但是，你知道，我的工作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在某個領域達到極值，從而轉化爲生產力的。理論物理的大廈就像金字塔一樣，想修得越高，需要累積的基座就越寬大，而這是需要時間的。”
“老周，你知道在1836年的時候，從美國東海岸發送一個信息到西海岸需要多長時間嗎？”沈曼綾的聲音又恢復了從前的溫婉。
周成不知道妻子想說什麼，隨口答道。
“一個月？兩個月？或者更久？”
“就在第二年1837年，一個叫摩爾斯的人發明了電報。讓美國在東西海岸間傳遞信息幾乎不需要時間。在那個人們還不知道光速就是宇宙中最快速度的年代，人類直接掌握了宇宙間最快的信息傳遞方式。
要知道那時候火車纔剛剛出現，人類甚至還沒有進入蒸汽時代。歷史告訴我們，人類的科技進步有時候是可能出現跳躍式爆發的。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得去做！”
周成恍然大悟，他深深地握住妻子的雙手。看着妻子的雙眼中交織着淚光與火光。
“謝謝你，曼綾。”
此時，孤懸夜空中的黑月中心出現了一個朦朧的亮點。
“中央環形山的高能粒子加速器已經開始實驗了，當他大功率運行的時候會像陽光下的鑽石一樣耀眼。”周成感嘆道，他的話語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頹喪。
隨後，他轉身拿起了那本被妻子打理乾淨了的實驗方案，在黑板上重新畫上了一個五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