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傑和葉婉晴半躺在麥穗間的躺椅上，靜靜地看着天空。但他們眼前卻不是碧藍的蒼穹和自由的小鳥，而是作物種植艙頂蓋的透明玻璃。吹起麥浪的也不是和煦的秋風，而是艙頂的幾座鼓風機。暖黃色的光線並非秋日的暖陽，而是來自模擬燈光系統。
種植在培養土上的兩行小麥之間的走道上，緊湊地擺上了若干張躺椅，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看似舒適地躺在躺椅上。實際上，他們在工作之餘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只能這樣躺着，而他們的躺椅也只是用兩塊金屬板大角度焊接而成。
這是因爲空氣中的含氧量只有正常大氣含氧量的30，這相當於在地球上海拔6000米的山峯上。一些在地面上很正常的活動，比如快走、跳躍、小跑不僅會消耗過量的氧氣，還會產生強烈的高原反應，這在醫療系統幾乎停擺的月球就等於死亡。
廣寒宮月球城遭到冰塊摧毀的時候，大部分養殖在水槽中的製氧綠藻都因爲艙室失壓之後，液態水沸騰而死亡。只有小部分未被破壞的密封隔艙裏的綠藻保存了下來，但想要恢復月球的正常氧含量還需要漫長的時間。
倖存下來的人們擠在爲數不多的密封艙裏，所有生存的資源都在紅線附近。任何一個微小錯誤或者失誤，都會付出大量血的代價。每個人都必須嚴格地按照規定控制自己的行爲，包括呼吸、進食和排泄。
幸運的是，在月球基地建設之初，大多數作爲臨時供電設備的裂變反應堆在襲擊中得以保存，他們的電能非常充沛。若非如此，恐怕現在的月球又回到了12年前那個沒有一絲生命存在的冰冷星球。
此時的月球運行在日地之間，正月面正值黑夜而地球正值白晝。李林傑透過種植艙的玻璃穹頂恰好能看到羣星簇擁下的地球，只是曾經那顆飄着白色雲朵的晶瑩藍星已經面目全非。
如今的地球已被灰褐色的烏雲包裹，地面上的大陸輪廓和海岸線已經被完全遮擋，看上去就像一顆沾滿了沙塵和泥土的糖果。
“現在是地球的什麼位置對着我們。”葉婉晴的聲音很小，就像在說悄悄話一般。這不僅是因爲周圍還有在休息的同伴，更是因爲大聲說話也會消耗更多的氧氣，這在生態系統懸於一線的月球基地是不被允許的。
李林傑擡起手腕，在航空腕錶上切換了一下地球時間和月球時間之後，同樣輕聲地說道：
“面向我們的是祖國，東八區時間是上午11點。”
葉婉晴睜大了雙目，眼波里流轉着晶瑩的光澤，她彷彿透過烏黑的雲層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家園。
就在此時，被烏雲裹得像泥球一般的地球的右上方出現了一個耀眼的亮點。那個亮點周圍的烏雲迅速被推開了一個圓形的空洞，空洞內充斥着明亮的氣體。亮光迅速變淡，從橙色逐漸變成紅色，最後只剩下微亮的黃色，就像沙漠中飄搖的一縷篝火。
“是我們的同伴又在引爆核彈了嗎？”葉婉晴問道。
“和上次我們看到在西部高原上出現的樣子很像，應該是的。”李林傑回答道。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那一縷正在被回縮的烏雲逐漸淹沒的火苗。雖然他們無法知曉地球上正在進行着什麼樣的戰鬥，但那一定是最慘烈和殘酷的抗爭，因爲戰鬥的勝負關乎人類種族的命運。
“發生了什麼？”葉婉晴半起身，惶恐地看向李林傑，連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增大了幾分。
李林傑眉頭緊鎖，凝望着那朵正在擴散的黑雲。
“這是什麼地方，看起來不像是在祖國大陸上。”身後也傳來了其他同伴的疑問。
“根據時間和位置推算，位置應該是在祖國以東的東瀛列島上。”葉婉晴說道。
李林傑一怔，淺吸了一口氣，眉眼扭曲地看向葉婉晴：
“莫不是，我們的人用核彈引發了本州島上的富士山？”
葉婉晴也是一怔，面色有些發白，正要開口，身後就傳來了一陣嘈雜的驚歎聲。兩人都回頭看向星空中的地球。
只見，耀眼的核爆亮光此起彼伏地在濃雲覆蓋的地球雲層裏亮起，在東半球勾勒出了一條星星點點的弧形，宛如剛剛從鍛爐裏取出來，燒紅的彎刀一般。
“這條路徑是西太平洋板塊斷裂形成的火山帶，他們引爆了所有的火山！這肯定是我們的同胞在抗爭，他們應該找到辦法對付它們了！”李林傑克制着激動的情緒說道。
葉婉晴眉梢低垂，話音又恢復到了之前的低聲細語：
“如果是敵人引爆的火山對付我們呢？”
李林傑苦笑了一聲，帶着幾分自嘲的口吻說道：
“敵人才不會用核子武器這種在它們眼中，和棍棒差不多的武器。”
葉婉晴嘴角微翹，臉上漏出欣喜的笑容：
“你說得對！之前我們也看到過，人類用核彈炸開西部冰川引走洪水。肯定是我們的作戰行動，我們還有希望！一定要堅持下去！”
“我們在月球這樣的生命禁區就能生存下來，地球上的同伴們也一定能！”李林傑錚錚地說道。
擠在作物種植艙金黃麥穗之間的人們手舞足蹈，就像豐收季節的農夫一般。不過難得的高昂情緒很快就在氧含量下跌的警報聲中停了下來。所有人立刻躺回了躺椅上，盡力剋制着自己的呼吸，但他們眼中都閃耀着幸福的光芒。
在逐漸平復的呼吸和情緒下，泥球上那一串圓弧形的微紅亮光閃爍着熄滅，沖天的火山灰柱在烏雲中迅速擴散。不斷擴大的火山灰雲蓋在氣流的拉扯下，逐漸變成了橢圓形。它們一個個地排列在雲層中，就像一枚枚即將組成鎖鏈的鐵環。
忽然，李林傑的腕錶響了起來，這是他應該出艙工作的提示。他慢慢站起身來，對身旁的葉婉晴說道：
“我該出去幹活兒了。”
葉婉晴徐徐點頭：
“記住啊，慢慢打開氧氣閥，最好在開始工作之後再開到20。高氧空氣吸入太快會出現醉氧，已經有人因爲醉氧出過事故了，千萬別貪生命循環揹包裏的高氧空氣。”
李林傑滿臉笑意：
“知道啦！每次都說，我能記不住嘛！”
“還有，儘量優先藥物的收集，我們的儲備已經非常少了。”
李林傑點頭，正要轉身離開，葉婉晴輕輕拉了一下他的手指。
“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回來。”
李林傑一怔，沒有回頭，只是沉沉點頭之後便轉身離開，因爲他不想做出不一定能實現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