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醫生來了!”
柳予風風火火地推開門衝進病房。
都說眼睛看不見的人,聽覺會變得更加靈敏。
楚空青以前是這麼相信着的,現在真瞎了才意識到這句話可能沒那麼準確。
他顫了一下,結結實實地被突然闖進的柳予嚇了一跳。
循着聲音的大致方向,楚空青偏過頭對過去。
陌生人的氣息越靠越近,楚空青聽見柳予有道年邁的聲音說:“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覺得頭暈或是頭疼?”
“……”楚空青喉結艱澀地上下滑動了幾下,“柳予。”
“誒,咋了?”
“你先出去吧。”楚空青低聲說。
柳予不明所以,有點懵,但服從楚空青的指令似乎已經刻在了他的dna裏,尤其是在看見楚空青推開廖正林和顧側柏,用身體去擋落木的時候。
漸遠的腳步聲,以及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後,楚空青才向醫生坦誠,“我看不見了。”
“唉……”楚空青沒嘆氣,醫生倒是沉重了起來,“最壞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醫生暫停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麼樣的措辭才能讓楚空青更好接受一些。
一時之間,房間陷入了一片寂靜。
“您直說吧,我沒關係的。”楚空青的聲音很輕,沒什麼重量。
輕飄飄的話砸在醫生的那兒,卻像一塊巨石壓在了他的肩上。
“你被高空掉落的重物砸中了後腦勺,現在腦子裏有個血塊,壓迫着你的視覺神經,直接導致了你的失明。”
說罷,醫生又嘆了口氣。
才二十五歲啊,人生過了不到四分之一。
還這麼年輕的一個孩子,眼睛就看不見了。
可惜,可悲,可嘆。
做着見證過最多生離死別的職業,早已看淡了很多事情。
能保住命就已經很不錯了,命是最重要的,又何必去計較這些。
只要活着,總會有辦法的
但這一切想法都是基於他沒有去參加過楚空青的攝影展爲前提。
遺憾的是,他認得楚空青,唯一一個未成年舉辦了個人攝影展的天才攝影師。
壓根就沒辦法開這個口去勸楚空青想開點。
攝影是透過攝影師的雙眼,用手中的機器爲輔,捕捉每一個值得記錄的瞬間。
手中的設備機器固然重要,但眼睛是一切開始的基石。
沒了眼睛,就沒了一切。
天才隕落的悲哀,不在於自身對天賦的不重視,而在於人生毫無預兆發生的意外。
沒有了視覺,楚空青對時間的感知弱了很多。
他以爲自己在醫生說完話後只冷靜了十幾秒的時間,實際卻過了整整五分鐘。
“醫生。”楚空青喊了聲。
醫生意外地還在,應答了一句。
“有沒有一個看起來十五六大的小孩跟我一起送進來?叫顧側柏。”
醫生愣了一瞬。
他以爲楚空青會問多一些有關於眼睛的事情。
能不能做手術取出血塊,有沒有恢復視力的可能,又或是怎麼做才能重獲光明之類的。
“廖正林呢?”
“廖警官腳傷了,輕微骨裂,不算嚴重。”
問完之後,楚空青又不說話了。
醫生不安地蹙起了眉頭。
太安靜了。
楚空青的反應太平淡如水了。
不符合常理的反應通常都是一個人瀕臨崩潰的預兆。
不知是出於惜才的心理,還是單純的不忍,醫生用最爲委婉的話術開導。
“一會拍個片子,評估一下情況,看能不能動手術取血塊,只要壓迫視覺神經的血塊取出來了,你很快就能恢復視力了。”
楚空青沒接話,轉了個彎,把手術話題雲淡風輕地帶過了。
“可以勞煩您幫個忙嗎?”楚空青撐着身子坐起來,半倚在牀頭,報出了一串號碼,“可以幫我打一下這個電話嗎?”
醫生照做,因爲年紀大了,用的是老人機,每輸一個數字,語音就會大聲地播報。
安靜的房間裏迴盪着機械女聲的播報。
“1、5、7、5……”
輸完了號碼,醫生把手機放在了楚空青攤開的掌心裏,抓着他的手指按着撥通鍵。
有些粗糙的手指刮過楚空青的手背,有些刺痛,但也很溫暖。
“按一下就能打了。”說完,醫生給了他私人空間,轉身離開了。
‘嘟嘟嘟——’
“喂?誰啊?”
周繼同一般是不接陌生電話的,不過這個號碼是他的私人號碼,也就只有家裏人才知道。
出於困惑,還是接了起來。
聽到周爺爺的聲音,楚空青喉嚨發緊,心裏突然莫名就涌上來一陣酸意。
“爺爺,是我。”楚空青說。
尾音輕微顫抖着,聽上去像極了受了欺負,回家向家長告狀的小朋友似的。
“小空啊,怎麼用的別人的手機打給爺爺啊?聲音是怎麼了?不舒服嗎?感冒了嗎?”
關心的話一句接着一句。
楚空青感受到眼眶在發燙,淚水漸漸蓄滿在了眼睛裏。
不管平時再堅強,再穩重,表現得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在乎,一遇上家人的一句‘你怎麼了’,便立馬崩線,潰不成軍。
“爺爺……”楚空青的聲音已經染上了重重的鼻音,不時抽噎着。
“幫幫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求你幫幫我……”
周繼同明顯慌了,“怎麼了這是,小空不哭不哭啊,有爺爺在,你說什麼爺爺都幫你,不哭了啊。”
楚空青止不住地抽泣。
滾燙的淚水順着滑過了臉頰滴在白色的被子上,滲出一朵水痕小花。
至少還能哭得出眼淚,至少他的眼睛還能作爲一個宣泄器官。
“是不是周清和那混賬小子欺負你了啊?你告訴爺爺,爺爺替你做主。”
沒顧得上手背上還有留置針,楚空青狠狠咬住虎口的位置。
舌尖嚐到了一點血腥味,才鬆了口。
楚空青吸了下鼻子,藉着疼痛,把自己崩潰中拉回來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