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的內容和要說的話,他早已在腦海裏構思了千萬遍,所以錄製過程幾乎沒怎麼卡殼。
錄完之後,護士的聲音都不自覺帶上了些哭腔。
“楚先生,您爲什麼要錄這樣的視頻?手術成功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啊。”
楚空青坐在長沙發的正中央,背後是被風輕輕拂起的白色窗紗,他恬靜地笑笑。
“以防萬一,萬一我不在了,還能留下個念想。”
留下視頻影像,還是學姐姐楚言的。
沒有周清和的時候,在不知道多少個即將要崩潰的夜裏,他都是靠姐姐的視頻日記熬過來的。
“你太悲觀了,積極點,術前心情好一些,對手術也有幫助。”護士溫聲勸導。
楚空青輕聲‘嗯’了一下,轉移了話題。
“我的律師到了嗎?”
“啊,到了,到了有好一會了,我去帶他過來。”
律師在護士的帶領下見到了雙目無神,稍顯木訥的楚空青。
在來之前,律師一度以爲楚空青這麼久都沒聯繫自己是因爲不滿意他的服務,要解約。
可沒想到,一聯繫上,就是個大工程要去做。
“全部財產嗎?百分之百?”
律師聽完楚空青的訴求,手抵在下巴的位置,以防驚訝地張嘴太大脫臼了。
“嗯,百分之百。”
“……好的,楚先生。”
律師向楚空青反覆確認了好幾遍他的要求,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他有些想不通。
接觸了不下幾十個大型公司的總裁,唯利是圖的商人的本性,這點毋庸置疑,但楚空青的訴求相當於是把自己的所有都無償交付給了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
如果這個人起了異心,那麼楚空青將一無所有。
在律師的眼裏,楚空青是個十足的異類。
“楚先生,我再向您最後確認一次,確認要將所有的財產都無償贈予周先生名下?”
“是。”
“那您外甥呢?”
“一言是小柏的,從來就不在我名下,我贈予的是我個人的。”
在面對未知結果時,楚空青總喜歡把一切的退路都安排好。
沒有退路,就直接原地立下墓誌銘,並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周清和的事情交代好了,也不知道簡一有沒有好好照顧好小柏……
另一邊,正在給江離泡花茶的簡一打了個噴嚏。
“怎麼啦這是,感冒了嗎?”江離放下手裏的文件,關切問道。
“或許吧。”簡一端着冒熱氣的茶,吹了吹,喂到了江離的嘴邊,“多喝熱水。”
江離撲哧一下笑出聲。
“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只會說多喝熱水的呆子。”
嘴上這麼說着,江離還是乖乖接過了茶,小口喝着。
“下午小柏會過來,空空男朋友也會來,諮詢一室得空出來。”江離說。
江離提到楚空青,簡一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沒能完成楚空青交代的事情。
在周清和的再三保證和軟磨硬泡之下,把顧側柏交給了周清和。
好在顧側柏終於願意來看心理醫生,也算是周清和照顧得好的最佳證明。
“好。”簡一回應。
簡一調整表情的速度很快,但還是逃不過江離的眼睛。
“你有貓膩。”
在江離的逼問面前,簡一永遠只有敗的份。
正如楚空青所預料的那樣,簡一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把事情全部告訴了江離。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江離有些生氣。
“空不讓,他不想。”
隨後,江離一直板着臉不說話。
周清和帶着江離進諮詢室的時候,都被遷怒瞪了一眼。
面對顧側柏,卻立馬像換了個人似的,變臉像變天一樣快。
江離微笑着看着顧側柏,“小柏,今天感覺這麼樣?”
“我感覺挺好的。”
顧側柏說完,江離給了周清和一個眼神,示意他出去。
的確,按規矩來說,他作爲患者家屬是需要在診室外等候的。
諮詢室外,有一個布藝沙發,顏色很溫暖,讓人不自覺會放鬆不少。
周清和坐在上邊等的過程中,接到了廖正林的電話。
周清和接起電話,小聲說:“什麼事?”
廖正林的聲音很大,周清和不得不把手機拉得離耳朵遠一些。
廖正林像是在什麼空曠的地方,還有回聲。
“於海交到我手上的時候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了,全身上下都是傷,不過眼睛還是好的,你對他幹了些什麼?”
周清和盡力壓低音量,沉着聲音說道:“沒什麼,爲了不讓你難做,我沒動他的眼睛,只卸了他的腿,又裝了回去,過程反覆了幾十次,他現在應該沒有能力逃跑了。”
得虧周清和有個楚空青牽制他,不然這人指不定未來會不會發展成毫無底線,家世背景又很大的魔頭……
“我還得謝謝你爲我考慮了。”廖正林調侃了一句。
周清和長腿交疊,裝傻聽不出廖正林的畫外音,“不客氣。”
廖正林被氣笑了,哼了一聲,“接下了的事我會處理,你別插手了。”
廖正林掛斷電話後,江離正好在諮詢室門口朝周清和招手。
周清和坐在了顧側柏的身側。
江離清了清嗓子,“小柏的心理評估通過了,各方面都完全沒問題,腺體方面你也帶他去醫院查過了,已經恢復好了,現在剩下的問題只有對omega信息素的脫敏治療,還是得繼續進行。”
周清和鬆了一口長氣。
太好了。
“謝謝。”
“沒事,我應該做的。”江離頓了頓,轉頭面向顧側柏,“小柏,你出去找簡一叔叔,和他一起去街口賣袋糖炒栗子回來,就說我饞了,好嗎?”
顧側柏在得知以後只需要做脫敏治療之後,心情很好,元氣滿滿應好,出了門。
確認顧側柏離開了,江離才卸下了面具,嚴肅地盯着周清和。
“空空那怎麼回事?你瞞得了小柏,瞞不了我。”
周清和沒轍,挑着重點給江離講了一遍,隨後說起了在醫院偶遇楚空青的事。
“我前幾天去醫院拿小柏的腺體檢查報告,撞見了他在醫院的公園曬太陽,他整個人憔悴得不像個真實的人,像是隨時都要從這個世界消失。”
心理諮詢師彷彿天生就帶有讓人信任的魔力。
在江離面前,周清和把自己的感受也全盤托出。
“臉色發白,嘴脣也是白的,一直盯着地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打電話給他的主治醫生,醫生告訴我說他的狀態很差,一直沒辦法進行手術,動手術有風險,拖下去不動手術也會有危險。”
“我沒忍住,故意丟了塊石頭絆了他一下,藉着扶人的機會摟了他一下,好瘦啊……紙片一樣,被風一吹就吹跑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或許認出了吧,我告訴他,我想他,我會一直等他。”
周清和心臟忽而有些疼,皺着眉頭捂住了心臟的位置,抓了胸口的衣服一下。
江離抿了抿脣,欲言又止。
開解身邊人,是他從業以來永遠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千言萬語,最後只有一句話,“要相信空空,他會好的。”
周清和心臟愈發疼了起來,敷衍地點頭,額頭冒出豆大的虛汗。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像是在被看不見的東西抽走。
像是要把他最重要的給剝離。
從諮詢室回家後,周清和一直被這種疼痛所折磨着,症狀不減反增。
最嚴重的時候,疼到喘不上氣,在牀上直打滾。
其餘時間,都是細細麻麻的痛感,沒到忍受不了的程度,但就是存在感強烈,讓人無法忽視。
找過醫生來檢查,都表示心臟良好,沒什麼毛病,解釋不了痛感來源。
一個星期以後,顧側柏放學回家後,疼痛感才漸漸消失的。
像來時一般毫無預兆,消失地也讓人猝不及防。
周清和答應顧側柏喫火鍋,便草草收拾了一下,出門買料和菜。
外邊沒下雪,陽光灑在路邊半米厚的積雪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今天的冬天,格外的冷。
周清和走在路上,不自覺攏了攏衣領,搓搓手掌,想讓自己的手熱一些。
忽而,眼睛被積雪反射的陽光晃了一下,條件反射閉上了眼,擡手擋了一下。
等緩過來,手放下,慢慢地睜開雙眼。
一個穿着及膝深藍色大衣的高挑身影朝自己走來。
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堅定,在積雪上踏出深淺不一的腳印。
周清和腦子還沒能做出響應,手就率先張了開來,向來人敞開了懷抱。
他的戀人,楚空青,在陽光刺眼的冬日,逆着光奔向了他的懷抱。
周清和用力地摟緊楚空青,帶着點要把人揉進自己的骨血的力度。
周清和曾經想過很多個重逢的場景,也想過很多重逢時要說第一句話。
不過,在這時,他全都不記得了。
他最後說的是,“你怎麼穿的這麼少,不冷嗎?”
楚空青窩在他的肩頭,笑了出聲。
“不冷,這個冬天我有你了。”